第100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作 饵
“你说什么?”顾恒脸一沉,眼一眯,一身的凛寒登时就往外冲,配上一张苍白的脸,眼下一夜未眠带来的两片暗影深沉,下巴颌那一片青茬,憔悴中竟生生透着股少见的阴寒狠厉。
那老郎中是个极有眼色的,一见情形不对,忙寻了个“熬药”的借口小碎步踮着就溜之大吉了,留下王诚一人在原地抖索,也不知是冻的,还是被吓的,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服软。顾恒见这老兵油子居然舍了一吓就怂的伎俩,兀自抻着个脖子,当即就皱了眉,略一思忖,便缓了几分脸,摆摆手,抬脚就往院里走。
王诚这小子平素虽插科打诨没个正形,但大事上从不含糊,这般形状,想来必有缘故。
一直走回那光秃秃的枝丫前,顾恒才停了步子,深吸了一口气,让清晨的寒冽一气涌入胸腔:“说吧,又怎么了?”
一直在后头亦步亦趋的王诚身上一松,忙吞了口吐沫正色道:“少爷,属下刚收到消息,那日想打咱们主意的那几个鬼爪子不但没遁走,暗地里居然不死心地又纠集了好些人,暗地里一直盯着咱们,估摸着还想再寻机动手。咱们这次本来就人手不足,又折了……更别说昨天为找表姑娘散出去的人手好些还没归拢,若是这会贸贸然就上路,一旦出了青云山的地界,被那些人逮着了机会,麻烦就大了。无论是表姑娘,还是咱们,可都是那些人动手的目标啊。”
“那依你的意思呢?”顾恒问。
王诚顿了顿,觑着顾恒的神色小意道:“前日属下已将少爷遇刺的消息飞鸽传书回去了,算算日子,再有个天咱们的人就该从京城赶到了,到时候人手充足,哪里还怕那几个跳梁……”
“不成!”顾恒断然道,“她等不了那么久。”
“可是……”王诚从未见过自家少爷这般不讲道理,差点崩出一句“红颜祸水”来。
顾恒却仿佛没看到属下的急赤白眼,摆了摆手示意王诚闭嘴,头一偏,对着一枝丫的雪微微眯了眯眼,忽而问:“你是前日将信发出去的?”
“是啊。”王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就应了一声,“鸽子飞得快,当天夜里家里应该就收到信了。”
“你要他们过来走的是哪条道?”
“属下没说,不过依李痴那小子的性子,知道少爷遇刺,大概会弃了官道直接抄那条小路过来吧?”王诚道。
“这就是了。”顾恒唇角扬了扬,“你是前日传的信,他们夜里收到信,无论如何昨天也应该出发了。咱们今天走,等明日出了青云山,只需一日,最迟明天夜里,差不多应该就可以和李痴那小子在那儿汇合了吧?”
顾恒一指虚点,虽无地图,但王诚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大惊,不由自主地大开了一张嘴,就差塞个拳头了:“少爷,不是吧?”
顾恒目中阴郁狠辣之色一闪而过,将手一背:“不是?为什么不是?那儿可是个杀人的好地方啊,又有本世子带着堂堂无忧阁阁主亲身作饵,真是便宜他们了。”
王诚却有些受不住,半晌才记得砸吧了一下嘴:“……可是杨姑娘……都……都那样了……就一口气了……”
顾恒也有些黯然:“……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这样带着她以身犯险。”
“不成不成。”王诚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心道:少爷是急糊涂了,他可不能糊涂,这计划要求太高,要想成功,真真一丝都不能错,哪怕李痴那小子晚了半步,或者那些个杀手提前了片刻动了手,他们就全完蛋了。他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少爷真的跟杨姑娘做一对同命鸳鸯啊。
顾恒自然知道王诚在想些什么,不等他开口再谏,便打断道:“好了,她既等不了,便只能赌一把了。”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接着道,“她不是最喜欢赌命嘛?正好,这次我就全了她这个心愿。何况,我对那些个鬼爪子还是挺有信心的,前日堵咱们堵得那般妙,足见他们的实力。都是干熟了杀人勾当的老手,等出了青云山,什么时辰最快可以动手,一路上哪儿好杀人,他们应该再清楚不过了,除非……”
“除非什么?”王诚心下一紧。
顾恒望了一眼来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眯了一下眼,旋即动了动嘴角,微微摇了摇头,到底没明说:“没什么,你只管照着吩咐去安排就是了。”
不就是同她一起赌一次命嘛,又不是没赌过。
“这……这要是万一……”王诚心里实在没谱,欲哭无泪。
“没有万一,若真有个三长两短……”顾恒接了半句后不知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话里满满的全是苦涩。
总之都是他自己造的孽。
王诚张了张嘴,却被顾恒坚决的神色将剩余的话都堵了回去,只好跟着叹了口气。
“去准备吧。”顾恒挥了挥手,再不欲多言。
“是。”王诚一躬身,看着脚下雪住晴后的晶莹,暗想:但愿老天爷能继续开眼,让那些鬼爪子能挑准动手的时机。
“唉”,他一路往外走,一路暗暗叹气:想不到自己已经到了要祈愿杀手的水平再高些的崇高境界了,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啊。
可惜,老天爷并未听见王诚的祈愿。
身后的镇子犹在黄昏中揪着一点余晖不放,眼前旷远的天刚从紫红过渡到紫蓝,六骑护卫并两辆大车就被一群黑衣人迫不及待地堵在了荒道上。
“他娘的,这是赶着投胎吗?”王诚示意停车,一脸煞气地紧了紧手里的长刀,骂了句娘,犹不解恨,又“呸”地一声将一口浓痰砸在了地上。
从昨日得了顾恒的令起,他便脚不沾地地开始传消息料理车马纠集人手,既然已无转圜的余地,多做些打算总归不错。好在这一天一夜下来倒还顺遂,眼看着先头散出去的人手在刚刚的镇上又归拢了两个,再有一个多时辰就能与李痴他们汇合了,形势一片大好,居然在这儿被堵上了!
俗语说林深无人才是埋伏处,月黑风高方是杀人时,可眼下呢?才刚出了青云山的地界不过二里,太阳还在西天挂了一线脸,这帮所谓的“杀手”就这么急不可耐地堵上来了!
这群狗日的到底懂不懂怎么杀人啊!
“有多少人?”身后的车里传来了顾恒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
王诚压下一肚子烂泥扶不上墙的咆哮,警惕地看着前方逐渐逼近的黑影:“十来个吧,可能四下里藏着的还有。除了三个鬼爪子有点棘手,其余的都是使刀的,看情形,似乎是要结阵。”
“唔。”顾恒隔着车帘应了一声,低头看向了怀里的人,裹在大毛衣裳里的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眼里一片澄明。
“醒了?”顾恒忙将人扶起来了一点。
杨言缓缓地扫了一眼身下厚厚的棉被,最后在顾恒扶着自己的手上顿了顿,没出声。
她醒得不多,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因为担心赶路马车太颠,怕她承受不住,顾恒不但着人在马车里垫了足足有一尺厚的棉被,临了还不放心,又把自己这层人肉垫子给加了上去,竟是一路小心翼翼地将人抱着过来的,真真是腰酸背痛腿麻脖子僵。人都说软玉温香在怀如何如何,在顾恒看来,还真不是这么回事。
“事急从权,回头再与你赔罪。”顾恒一面说,一面快速地将车帘掀了一道缝往外看了一眼,一只手还不忘帮杨言挡着风。
杨言还是没出声,只嘴角动了动,看向顾恒的目光里明显多了几分讥诮的笑意。
谁知顾恒不但对这显而易见的嘲讽视若无睹,而且还反过来厚颜曲解道:“看姑娘这般欢喜,定是对同在下命丧一处十分欣然,实在令人受宠若惊啊。”
杨言无声地动了下嘴:祸害。
顾恒豪气十足地哈哈大笑:“好好好,姑娘这话说得极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咱们今儿谁都死不了!”说着,一只手从荷包里摸出一片切好的老参,不由分说地往杨言的嘴里一塞,“压在舌头下,提着点气儿别断了,合不合意一会可得自己看好了。”而后也不管杨言的反应,屈指在车壁上敲了两下,直接就下了令,“王诚,开道!”
“是!”侯在车外的王诚应声刚落,一声“轰隆”巨响就狠狠砸向了前方,拉车的马跟着一阵长嘶,哀嚎声随之而起。
杨言在震动不已的车厢中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惊天雷!
顾恒嘴角轻挑,紧了紧手臂,将怀里的人稳了稳,凑到杨言的耳边悄声道:“这可是学阿言风离山庄的手段,可惜仓促间只能寻到几枚小的,比不上阿言的大手笔,见笑了。”
言毕,第二枚惊天雷便在飞扬的尘土里毫不留情地砸向了仓皇失措的黑衣人,瞬间便用血与残肢将包围圈撕开了一道口子。
“突进。”顾恒也不掀帘查看,短促地再次敲了敲车壁,吐出了两个字。
车外六个护卫一手齐齐平端起了一根一尺多长的管子,乌黑的管口冷冷地朝着前方,一手整齐划一地一扬马缰,两车六骑便重又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