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结 盟
“……后面的事姑娘大抵也都知道了。托姑娘的福,汉王命楚放安排在我身后的钉子被姑娘一路拔得都差不多了,楚放损兵折将,又迟迟夺不来图,本就焦躁,后又发觉我与你走得很近,尤其风离山庄一役后我又在偷偷……帮你,便以为我打算用……嗯……另一种法子跟你套近乎,好夺了图抢他的功劳,所以在青云山就背着汉王对我下了手……咳咳……”顾恒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杨言难得见他发窘,虽明知其由,却仍故意装作不解:“另一种法子?什么法子?怎么我不知道?”
顾恒本来还有几分不自在,一见她明知故问,反而起了逗弄之心,遂厚起脸皮道:“且不说当日在下中了张百花的毒,得姑娘运功相救,就前几日姑娘与在下为了逃命共乘一骑了许久,虽一路都有姑娘的属下暗中跟随,姑娘却一直未向在下动手,足见这法子还是多多少少凑效了的,对吧?”
杨言轻“哼”了一声,争胜之心顿起,想也不想就不甘示弱地反驳道:“世子放过在下的次数也不少,明明就是敌非友,不知世子数次手下留情又是为的什么呢?”
话一出口,杨言就再次后悔了,暗恨自己居然在这种事上跟这个花花大少一较长短,也是昏了头了。她心中懊恼,却又不肯让顾恒看出来,只得微红了脸垂了眼皮,端了茶轻啜一口以作遮掩,却不知拜窗户透过来的夕阳余晖所赐,对方连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楚,这点故作镇定的小动作就更不在话下了。顾恒素来只见她冷静自持,纵偶尔生出些情绪,也多是为了大事,且很快便能恢复如常,如今难得见她失态,一副别别扭扭的情状,实在可爱,好笑之余倒有些不忍心继续调笑了,遂道:“这应该与姑娘数次放过在下的情由是同样的吧?”
只这一口茶一句话的功夫,杨言便迅速恢复了常态,暗自一哂:“是啊,于公,世子总得先让我无忧阁同汉王的江湖势力拼个两败俱伤吧,不然这么好的一个局岂不就白设了?不过从这一路到回京后楚放派来的暗杀人数看,他应该已经折损了不少人手了吧?”
眼见得话头又转回了正轨,顾恒不禁暗暗惋惜,但听她只说了半句“于公”,绝口不提剩下的半句“于私”,又忍不住莞尔,心道:倒要看这丫头一把糊涂能装到几时。他有心再逼上一逼,又怕她真恼了益发地矢口否认,最后只得作罢,暗叹:若她不是这样的性子,锻出这样的心智,自己还真未必瞧得上,有道是任是无情也动人,真真半点不错。只是日后若再遇上这样的机会,自己绝不可心软放过就是了。
“不好说,那楚放虽然志大才疏,但毕竟做了好些年的阁主,还是有一些御下的手段的,汉王的江湖势力在他手上也确实被整合地有模有样,保不齐他另有图谋。前日夜里他只派了两个刺客,说不定也存了几分试探之意。所以在下才想着要与姑娘精诚合作。”顾恒轻叹一声,正色道,“其实论理,江湖势力应该左右不了朝堂之争,但宫闱生变往往只在那红墙之内,汉王又是个敢豁出命的主儿,狗急跳墙之下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一旦真出现什么变故,短时间内千军万马还真不抵上埋伏好的数十个江湖高手管用,万一,我是说万一,太子因此有失,就万事休矣了。”
杨言却面露讽刺之意:“不是还有‘听风’吗?你们这些年在‘听风’上花的功夫可不少啊。”
顾恒苦笑道:“姑娘又何必明知故问呢?‘听风’有多大的能耐,姑娘比谁都清楚。这么些年了,‘听风’真正笼络到的高手并不多,哪里能与汉王的那些高手正面相抗?”
杨言面露薄怒,没好气地接道:“那是因为你们一直在惦记着无忧阁,所以才不肯下大力气去笼络人。总想着摘现成的桃子,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
顾恒知道这是杨言心结,也不再辩,遂痛痛快快地承认道:“姑娘说的是,‘听风’……就是一笔烂账,是我们对不住姑娘。”说着,竟起身做了个揖。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顾恒这一揖下去,杨言自不好再同他理论,何况她心里也清楚,这事也不是顾恒一人能说得算的,他也不过是抻到前台的一把刀罢了。若搁在往常,以她的城府,或许根本就不会发作,但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对着此人,她竟一而再再而三地失了风度,实实不该。想当这,她立时便接了上句话问道:“你刚说狗急跳墙,难道汉王真的会……”
“姑娘以为圣上如今心中属意的究竟是谁?”顾恒反问道。
杨言略一思忖,并不立时作答,反而问:“国公府以军功起家,世子又在边陲亲身历练过,与兵部想来多少应该有些关系,不知可否先告诉我近一年来朝廷是否有对北境再度用兵的迹象?”
顾恒闻言抚掌便笑:“姑娘不愧是少司空大人的爱徒,师徒二人问的点竟都是一模一样。”
杨言先是一怔,随即也笑了,索性就敞开了说:“先生早说过,当今圣上雄才大略,善谋敢断,能为常人所不能为,你看他潜邸起兵就知道,那是何等的气魄。这样一位天子,其实并不会太在乎什么礼法规矩,不然这么些年也不会这般光明正大地宠爱酷似自己的汉王了。但他又是个圣明天子,故而又绝不会单纯以个人的偏爱喜好来决定自己身后皇位的归属。在太子和诸王面前,他首先是一位君王,其次才是一个父亲。”
顾恒颔首道:“所以哪个能登位,最重要的就在于圣上想让这个天下以后成为一个怎样的天下。”
杨言接道:“不错,说句大不敬的话,太子和汉王虽然性情有异,但论能力,其实并无太大的差别,论心机权术,恕我直言,都是皇家子弟,只怕也是半斤八两。所差的,只在于太子性情温和,长于文治,日后必是个修生养息的守成之君;而汉王则热衷武功,一旦登位,虽未必能做第二个汉武,但日后我朝必然兵事不断,且规模都不会小。这些年虽南夷已定,但北境的边患却一直未能根除。而自去年冬岁以来,圣上的身体就每况愈下,若是真的属意太子,以圣上刚强的性子,必要赶在自己还能动的时候再出一次兵,帮太子彻底解决那些鞑子;而若是圣上属意汉王,就不必如此了……”
虽说顾恒早同杨榕将杨言说的这些都一一捋了个遍,但此刻听杨言娓娓道来,几句话一顺,便能将夺嫡的大势条分细缕得如此明白,仍不由地对其见识暗暗叹服;又见她虽病容未消,但流露出的从容气度竟直追风离山庄仗剑单挑群雄之时,一双素来沉静的眼眸被夕阳的金晖一映,迸发出的几欲令人目眩的神采更是叫人挪不开眼,不由地心旌神摇起来,暗想:这般风姿日后可绝不能再让旁人看了去。
“……只是我以为,圣上选太子的可能还是要大些,不知世子以为如何?”杨言并不知顾恒已走了神,兀自侃侃而谈。
“啊?哦,”顾恒愣了一下,迅速收敛心神,装模作样地从只剩了一个底子的茶盏里啜了一小口,“不知姑娘为何做此推断?”
杨言看了他一眼:“世子心里不也清楚吗,天下才太平了不过二十年,堪堪一代人的时间,期间又有几次旱涝,又对外用了好几次兵,休养生息实乃人心所向,圣上是雄主,更是明主,断不会枉顾民意,一意孤行的。不过,这些都是猜测。”
顾恒点了点头:“姑娘猜的不错,不瞒姑娘,年初圣上确有用兵的打算,甚至有意再度御驾亲征,但因身子不好,便暂时搁置了,不过听说今秋兵部又在重新制定出兵方略了,估摸着开春后还是要打上一打的。”
杨言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如此一来,太子也算是熬出头了。”
顾恒却道:“不到最后,还是说不准的。不过刚姑娘有一点没说,比起汉王,太子殿下还有一宗旁人都没有的好。”
“哦?”杨言有些诧异,“愿闻其详。”
顾恒眨了眨眼:“殿下有个好皇孙。”
杨言一怔,随即笑出了声:“是了,听闻小殿下聪颖异常,文武兼修,这些年深得圣上的喜爱。”
顾恒笑道:“一个好皇孙足以保我朝三代昌盛,陛下圣明烛照,又如何会看不到?”
杨言点头称是。
二人既已把这一节说透,楚放的命运自然也就决定了,然而一问,顾恒这个卧底竟还不知道楚放的去处。
“他既敢派人暗杀我,必是做好了与我撕破脸皮的准备,既如此,又哪里肯让我寻到?”顾恒也是无奈。
“你就没安插个把钉子在他身边?”杨言揶揄道。
顾恒却道:“你还别说,那老小子竟是一个人都不信,安插的几个钉子不是被他找借口拔了就是晾在一边成了废子,一个都没成。我估摸着啊,他应该当年被你那一手反间给折腾怕了。”
杨言也知道楚放本就生性多疑,垂目略一思忖,道:“既如此,那就只有将他引出来了,而且不但要将他本人引出来,还要将他手下的那些高手一齐引出来,一网打尽。”说着,似想到了什么,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恒接着道,“那老小子跟我已是不死不休了,不然也不会下死劲地对我一路追杀了,只要将我这个诱饵抛出去,就不怕那老小子不上钩了。”
顾恒的面色却有些凝重:“一切还是以姑娘的安危为重的。”
杨言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无妨的,该来的总要来,即便没有太子的事,他既还活着,总有一日也是要做个了断的。不过那老小子疑心病重,经过前日夜里的一场刺杀,他也该探出了世子将这里……护得极好,若贸贸然将我放出去,他必疑心有诈,总得想个万全之策才好。”
顾恒叹了口气:“还请姑娘无论如何先安心把身体养好,眼下年节将近,总要过完这个年再说吧。等开春姑娘身体好些了,再行筹划也不迟。”
杨言自然知道他是好意,何况她自己也有心往后略拖一拖,好再做些其他的准备。她心里明镜似的:顾恒嘴上说留她是为了除掉楚放,实际却未必有这么简单。那清雨图的意义非比寻常,既然他们已经用那张图将汉王拉下场了,总该再多做些文章才是,毕竟圣上这些年一直对汉王偏爱有加,这人一上了年纪不免更易为感情所左右,太子若想平安过关,多些筹码总是不错的。
思及此,她也不再坚持,只道:“既如此,那就听世子的安排吧。”
顾恒松了口气,颔首道:“如此最好。”
至此,二人总算把能说的都说开了,虽说多少还是有些保留,但以他二人的性子,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殊为难得。二人又将眼下的一些安排合计了一番,便算是定下了盟约,虽不曾摆香案饮血酒,亦不曾立契书按手印,但无人敢说草率。
“既然世子与我已达成共识,可否请世子现在就放人呢?”杨言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一张掩不住疲色的脸在夕阳的金晖褪去后已然开始透出些青了。
顾恒心知她快撑不住了,忙道:“这个自然。”说着,起身就推开了门。
王诚等人押着蔡花二人在外面已经喝了快两个时辰的西北风了。然而顾恒先头既已说了不许动,连素来没个正形的王诚在内,便真的无人敢动,好在今日未曾下雪,不然院中非多出一队雪人不可。那蔡花二人看在眼中,纵然因为被擒颇感不悦,也不得不暗服顾恒治军有方。
“放人。”顾恒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手下,直接下了令。
王诚如蒙大赦,忙抖了抖已经冻木的腿,一瘸一拐小跑着凑了过来:“都放?”
顾恒“嗯”了一声,忽而又想到了什么,回头问杨言道:“要不先把那姓花的扔……”话到一半,才发现杨言不知何时竟已无声无息地趴伏在了桌上,整个人透着不祥的安静。
“阿言!”顾恒只觉得一阵心悸,忙一个箭步颤着手就探了过去,待发现杨言只是失去知觉后,喊了一声“大夫”,便将人一把抱了起来,谁知就这么一起身,随着杨言一直藏在袖中的左手无力地往下一垂,一声脆响,一小片碎瓷便跟着落到了地上。
明明是官造的甜白,却挂着红,透着粉,一丝一丝的血,直刺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