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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雨濯尘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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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下 饵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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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销原本是没将顾恒放在眼里的。在他看来,此人就是一纨绔公子哥,仗着祖萌混了几分军功,纵有几下子,也不足为惧。谁知这公子哥竟也不全是吃干饭的,不但先用绝顶精妙的箭术摆了自己一道不说,如今又用剑生接下了自己的“银蛇”,大惊之下,不由地心神不稳,全然忘了自己刚刚在那般紧密的箭风□□力消耗极大,方才的一刀与初初的一招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语。

  如此一来,顾恒就有了可趁之机。他之前看胡销招式诡异,步伐蜿蜒,都作拟蛇之态,便大胆猜测二者必有相通之处。他一早就虑箭矢有限,怕王诚赶不及,是以刚刚一边射着箭,一边就将胡销的步伐冷眼看了个仔细,又在脑海中将其与刀法快速地做了一番印证,等的就是这一刻,谁知竟真成了。这也就是他心窍玲珑心思机巧,若换了旁人,在那般危急的情势下,能顾得一头便已是不易了,而他不但能摸索出些许关窍,还能趁着胡销一慌,凭着自己那一半的套路,盯准了“银蛇”的七寸不放,一口气连着接下了四五招,大大地出乎胡销的意料。

  然而胡销毕竟老于江湖,最初的慌乱一过,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他自知时辰无多,见顾恒似是对自己的拟蛇之态有所掌握,索性气息一变,持刀作剑,一扫之前的阴郁诡秘,出手间全换成了钟灵毓秀,刷刷连着几剑过去,杨言只来得及喊出一声“衡山剑法”,顾恒措手不及之下,“呲啦”一声,前襟就被划开了一道一尺有余的口子,若非他情急之下往后退了半步,又因天凉多穿了几件,几乎就要被当场开膛破肚了。

  胡销见招式奏效,哪还容得他喘息,一套衡山剑法尽数施展开来,夹杂着些许挥之不去的阴潮之气,抢上前来就是一阵强攻。顾恒的武功本就不及胡销,所用的招式又走的是战场厮杀的实用路子,讲求一招制敌,虽精简有效,但毕竟缺少变化,碰上以灵秀机巧为长的衡山剑法,又功力不足,不免吃亏,一时间险象环生,竟比刚刚面对银蛇还要狼狈。偏他始终顾着身后的杨言,好容易一剑拨开胡销的一刺,脚下顺势刚要一退,只半步就自己生生止住了。眼看着胡销一招祝融观日已挑了过来,正欲咬牙硬接,忽觉握剑的手被一片温凉握住了,侧头便是杨言明媚如春日晨光的一笑:“我来。”

  顾恒只一怔,便觉手背被轻轻一推,立时心领神会,劲随势走,长剑递出,穿上劈下,“当”的一声,便角度清奇无比地与那祝融观日的一挑撞在了一处。

  “这是……”胡销大感意外之下一眼瞟见一旁的杨言,顿时就心里有了数,双眸一亮,“还道阁主武功尽失,此番见识不到闻名天下的九转逍遥剑法了,如此也好,就是不知你二人这般还能将这剑法发挥出几成?”

  顾恒也不答话,轻哼一声,运劲一把将胡销隔开,而后手一松,便将长剑轻抛给了杨言,跟着反手就握住了那只久未持剑的手:“一起。”

  杨言只瞥了一眼顾恒的手,便毫不犹豫地动了起来,顾恒劲力随即跟上,二人同握一剑,一个出招,一个发劲,就这般用九转逍遥剑法与胡销斗了起来。那胡销自诩江湖见识广博,却也是头一回见人这般配合。寻常同门之间哪怕修习的是同一套剑法,但因各人心思不同,若非将招式喊出,根本无法在劲招相分之下,做到劲随招发,招带劲走。而眼前这二人不但不发一词,而且之前看这公子哥也不像是会九转逍遥剑法的样子,偏生除了最开始的几招有些滞涩外,之后竟都能大差不差,虽终比不得一人流畅,但以九转逍遥剑法的精妙,竟足以将他拖住,实在叫人纳罕。

  “莫非这二人真的能心意合一?”胡销暗暗咬牙。

  其实他二人虽彼此相知,但心意合一倒还真不至于。能如此,实是因为二人制敌想法太过一致所致。顾恒也许不知杨言要如何拆招,但只一个眼神,便知道杨言最终要达成什么目的。是以二人一招出去,即便中间转换或有不到,但到关键处,顾恒一定能将劲力送上。何况二人方互许了心意,肌肤相触之下,比之旁人自然要敏感许多,哪怕杨言的手只偏了半分,顾恒也能立时察觉出来,马上跟着调整方向。是以最初几招的磨合一过,二人便很快入了佳境。说来也巧,那厢胡销一招回雁云波再接紫盖霞光,杨言这厢顺手就还了一招剑花簇簇月华清的花前月下,又剑锋陡转,长吟不止,划出了一幕琴瑟和鸣,两招中本就蕴含的绵绵情意无形中与二人的心境一合,威力竟比杨言平日一人时更甚,倒真似二人心意合一一般。二人心有所感,不禁相视而笑,眼波流转间柔情旖旎无限,几乎旁若无人。那胡销看在眼中,一时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一灰,心里一黯,嗓子眼便堵了一口咸腥,眼看着已难以成事,叹息一声,便欲遁走。谁知还未换招,远远地就听一声喊:“少爷!”跟着一排羽箭便刷刷而下,瞬间就将他圈了起来,待要往外突,那羽箭竟似长了眼一般,虽不取他性命,却无论如何都不肯给一个空隙。

  很快,整齐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迅速就填满了逼仄的街巷。王诚一脚深一脚浅地奔在了最前面,抹了一脸的眼泪鼻涕,正要一如既往地扑过来一诉忠心,结果一眼就瞧见了自家少爷正与杨言双手同握一剑,姿势好不暧昧,待要猥琐一笑,杨言却已先一步将手挣了开去。顾恒尚自沉浸在满心的柔情蜜意之中,骤然间手里一空,不免失落,不禁暗恨王诚这厮来得不是时候,全然忘了自己方才还在嫌人来得慢,只管由着少爷脾气发作道:“滚滚滚,你怎么不再晚点来给爷我收尸啊?”

  王诚忍不住叫屈:“少爷啊,这可真不怨得属下,是穆小爷他睡过头了啊。没有穆小爷的令牌,就凭属下哪里调得动五城兵马司?”

  顾恒自然知道这位年前刚走马上任的都指挥使的性子,只得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他人呢?”

  王诚:“后面呐。”

  顾恒朝着街中兀自做困兽之斗的胡销努了一下嘴:“你去告诉他,今儿要是不生擒场中那位,以后别来找我喝酒。”说着,一把牵起杨言的手,转身就走。

  “哎——”杨言当街被他握住了手,脸上就是一热,挣了一下竟没挣开,“都看着呢。”

  顾恒停了步子,扫了一眼身后跟上来的护卫:“谁?谁看着呢?”

  跟在后面的一众护卫立时眼观鼻,鼻观心,一派整齐的非礼勿视。杨言无法,只得任他拉着自己往巷子深处走,东拐西拐了好一会儿,终于没忍住:“这是上哪儿?”

  “不是说好了吃豆腐脑儿吗?”顾恒很是理所当然,“都饿着肚子打了半天了。”

  杨言不禁愕然:不远处厮杀犹在,箭矢兵刃之声依然可闻,此人竟还有闲心吃豆腐脑儿?

  仿佛知道杨言所想,顾恒停步挑眉:“怎么,昔日谢安石‘小儿辈大破贼’尚从容执子,今日你我二人就不能隔着几条街巷吃碗豆腐脑儿?”话音一落,一声“咕噜”便自其腹中响起,当真从容大气。

  “是,世子说得极是。”杨言忍了忍,到底对着顾恒一脸的讪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二人说话间就到了地方,一个小小的门脸前支了一张桌子,顾恒张嘴就唤:“周叔,来两碗豆腐脑。”

  “哎,来啦。”门里闻声出来一个头发白了大半的老汉,佝偻着背,眯着一双眼睛,待看清桌前站着的是顾恒,立时就笑出了一脸的褶子,满目慈爱,“是少爷啊,哎呀,少爷有日子没来了吧?”说着,眉头跟着就是一皱,“哎呦,少爷的衣裳这是怎么了?怎么破了这么大一口子啊。唉,府里的下人真是越来越不会伺候了,这样的衣服都敢拿出来给少爷穿……”

  顾恒这才想起自己的前襟还张着大口子,忙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周叔,这不关下人的事,是我刚跟人在前街打了一架,不小心弄破的。”

  “打架?”那老汉一听,更急了,“少爷怎么又在前街与人打架了啊?唉,快,进屋让周叔看看伤着没?好在屋里的跌打药都现成。”说着,上来就要拉顾恒进屋,把顾恒搞得又是窝心,又是哭笑不得,忙一把攥住那老汉的手,“没事的周叔,没事的,一点伤都没有,不信你看看?”

  那老汉眯着眼将顾恒从头到脚摸索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大的损伤,这才点点头,连声道:“没伤着就好,没伤着就好。少爷啊,不是周叔说你,都多大了,别再与人逞强斗狠了。”

  顾恒得了数落,也不解释,知道:“知道了,只要您听我的不往前头去,没事的。”

  周叔无奈:“每回都是这么个说辞。唉,豆腐脑是吧?还是原样来一碗?””

  顾恒一脸的笑:“是,豆腐脑,来两碗。”

  “两碗?”那老汉这才注意到顾恒身边的杨言:“这位是?”

  顾恒牵起杨言的手:“周叔,这是阿言。”又对杨言道,“阿言,这位是周叔,周叔是我奶娘的丈夫,两人都是母亲的陪房,是看着我长大的,后来奶娘去了,周叔眼睛不好便出了府,因为做的一手好豆腐脑,便在这里开了一个豆腐脑摊。”

  杨言听顾恒唤这老汉“叔”,言语之间颇多亲昵,便知这老汉与顾恒关系不一般,如今一听是顾恒奶娘的丈夫,更是明白了此人对顾恒的意义,当即便福了一福:“周叔。”

  那周叔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姑娘折煞老儿了。老儿眼睛不好,这摊子也多亏少爷挂念。”说着,眯着眼将杨言看了一遍,最后目光定在了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便笑得愈发欣然,不住地点头,“好好好,真是好。往常少爷都是一个人来,这回竟带了姑娘……小姐在天有灵,该放心了。”言罢,冲着杨言行了个礼,乐颠颠地就回屋伺弄豆腐脑去了,倒把杨言闹了个大红脸。

  “看样子周叔很喜欢你呢。”顾恒拉着杨言坐下。

  杨言抿了抿嘴:“那是,谁叫我这人天生招人待见呢。”

  顾恒忍不住凑近了些:“那我呢?”

  杨言看着眼前的这张俊脸,下意识地遥想了尹见月见了顾恒的反应,而后又想了一下师伯的……结果怎么想,怎么觉得顾大少前途堪忧。

  “你还是老实一点吧。”杨言一脸的真心实意,末了,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豆腐脑上得极快,白嫩的脑花浇着黄花菜鸡蛋烧制的卤汁,热腾腾地喝一口,当真是咸鲜滑嫩俱全,跟着一起上的还有几个炸面果子,搁在小小的簸箕里,脆脆的一咬,满满的都是焦香,再配上一碟咸菜丝,几滴香油一点,所谓圆满,不过如此了。

  顾恒早饿了,自然吃得十分香甜,便是杨言,一时也放不下勺,只是仍时不时地侧一回耳。顾恒只当她挂心前面的战况,遂道:“没事的,我留了护卫用箭压着呢,小穆虽然看着不大着调,但用兵很有一套,五城兵马司的人又惯在街巷中缉人,想来问题不大。”

  杨言却摇了摇头:“我倒不是担心这个。我是在想,那胡销性子孤傲得很,怎么就甘心为楚放杀人了呢?”

  顾恒一脸的不在乎:“不过就是一个‘名’,一个‘利’罢了,总脱不出这两样。”

  杨言却并不赞同:“你不知道,那胡销原是衡山派弟子,却与湘西鬼寨的一个苗家姑娘相好,那湘西鬼寨与衡山派原就有血仇,如何能容?到最后,到底双双被逐出师门。那位姑娘更是被下了血蛊毁了容貌,年纪轻轻,便形如老妇。他却不但不嫌,反而与那姑娘成了亲。江湖上的人虽然恨他自己练就的一身毒门功夫,但也真心敬他重情义。你说,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会为名利所诱?”

  “还有这样的事?”顾恒忍不住叹息一声,“如此说来,恐怕还真没那么简单,该不是被楚放捉住了什么把柄?”

  杨言道:“所以我才担心,也不知那楚放到底用了多少手段拢来了多少高手,我们这般下饵到底还管不管用?”

  顾恒倒不以为意:“管不管用,等抓住胡销挖出些内情就能知道一二了。”

  “说的也是。”杨言想了想,确实也没什么好法子。

  只是话虽这么说,她到底还是有些心不在焉。顾恒见状,有心拿了话来岔,遂问:“对了,还没问你呢,你是怎么知道夜里吹箫的人就是我的?”

  杨言一听就笑了:“我阿爹的箫比寻常徽调的要高几分,一听就听出来了,吹成那样,不是你是谁?除非……你给旁人了。”

  顾恒忙道:“怎么会?”说着,压低了声音道,“那可是阿言送我的定情信物,怎么舍得?”

  杨言一下就红了脸,左右看了一下,嗔道:“什么‘定情信物’?明明就是有人吹了一回就厚着脸皮抓着不放,没办法才给了你的。”

  “好好好,是我厚脸皮,”顾恒顺势捉住了她的手,“抓住就不想放。”

  “你这人怎么……”杨言本想说“厚脸皮”,不想此人早亲口认了,正不知该如何形容,忽见王诚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一见他二人,单膝就跪了下来,口里道,“少爷,杨姑娘,属下无能,让那胡销……死了!”

  “什么!”顾恒一听就沉了脸,“怎么就让他死了呢?怎么死的?小穆呢?”

  王诚兀自喘着粗气:“那人一直就是不要命的打法,后来拼着己身不要也要往穆大人那里冲,定西伯府的兄弟们一看情势不对,未免穆大人有损,就下了杀手,那人是……万箭穿心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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