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底 牌 三
气氛顿时就阴森了起来,连带着夜明珠的幽光也适时暗了那么一点。
“早知道就随身带两个猪蹄了。”顾恒缩了下肩膀,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
“猪蹄?”阿凉皱了下眉,很是莫名其妙,“吃吗?”
顾恒一噎,这才回过神,不禁暗暗苦笑:这种将驴蹄故意说成猪蹄的冷笑话大概只有杨言能瞬间心领神会,再顺便将糯米换成小米,回自己一句“外加一袋小米”吧?
他这么一想,眼前便浮现出杨言与自己惯常斗嘴时的似笑非笑,对着黝黑盗洞的冷峻面容上不自觉地就露出了几分温柔,被从未见过他这般的阿凉冷不防地一眼瞟到,实在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再想起刚刚那一句莫名其妙的“猪蹄”,柳大堂主一个寒颤一打,顿时就往偏里想了去,暗道:都说墓里多有邪祟,这位大少爷又内力普通,最易侵染,看他这样子,别真撞了邪,疯魔了吧?
她这么一想,手里已然暗暗扣住了力,只等顾恒一有不妥,便出手将人制住再说。顾恒却不知她所想,只管伸了手去探那洞壁。阿凉眼疾手快,劈手便捉住了他的手腕,使劲一拉一扭,便将人反压在了地上,正要再动作,忽而头上石板一动,却是刘义带着人终于打开了机关跳了下来。几人一见自家世子被阿凉按倒在地,“刷”地一声齐齐拔了刀就将人围了起来。
“大胆,放开我们世子!”
“别过来,你们世子他中邪了!”阿凉急道。
“谁说的?”两个声音几乎异口同声。一个自然是半边脸几乎被压肿的顾恒,满是委屈;另一个却是来自刘义等人的身后,入耳甚凉。
“谢亦白?”待看清那一身白衣的来人,阿凉顿时大喜,“你怎么来了?快过来帮着看看他是不是中邪了?”
“你们这里炸得震天响,我如何能不来?”谢亦白的面皮子几不可见地抽了一下,到底还是往前迈了步。刘义等人抬手就要拦,谢亦白一个眼刀一扫:“你觉得凭你们几个拦得住我?”
几个护卫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刚刚他们在上面又是挖又是掘的,好容易才弄出了一个洞,忙挤下来五六个人到刘义的那一层,却怎么也弄不开再往下的机关。正一筹莫展,幸而突然来了这么个神仙般的人物,指点了一二。这五六人中有一二在小院中见过谢亦白的,知道他“三毒神医”的厉害,当下忙上前与领头的刘义耳语了几句,刘义看了看地上被压得青筋毕露的顾恒,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让了开去:“有劳。”
谢亦白“哼”了一声,便越过众护卫一瘸一拐地来到了阿凉身边,柔声问道:“怎么了?”
阿凉忙将刚刚顾恒的一番言行说了一遍。谢亦白眉梢动了动,三根手指在顾恒的脖颈处略一搭,而后就以一种顾恒等人从未听过的安慰口吻对阿凉道:“莫急,他没事。”
“总算……”顾恒一口气刚要松,就见谢亦白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嘴里补道,“就是吹了点阴风,扎一针就好了。”
“不是……”顾恒欲哭无泪,尚不及挣扎,谢亦白一根长针“嗖”地一声就扎进了他脖子上的软肉,“唰”地一下就拔了出来,一进一出,当真是快如闪电,满室就听顾恒“啊”地一声惨叫,饶是众护卫都是战场上滚出来的硬汉,仍不忍地纷纷转头。
“你看这铲印,又深又匀,而且一圈下来不多不少正好九铲,应该不是什么寻常盗墓贼所为吧?”扎完后,阿凉便痛快地放了顾恒,伸了手就去探那洞壁。
谢亦白却直接将她伸出去的手牵了回来,皱了皱眉:“怎么又把自己弄伤了?”说着,不无警告地瞪了一眼顾恒,便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众目睽睽之下自顾自地就给阿凉上药,瞪得顾恒揉着脖子欲哭无泪:他敢发誓,刚刚扎自己的时候谢亦白的嘴角绝对往上动了。
阿凉的一颗心却全在杨言身上,急急地就要抽手:“都是小伤。跟你说话呢?阿言还在等着咱们去救她呢。”
谢亦白却不放,只慢条斯理地上药:“放心,不差这一会儿,谁叫那丫头自己作死,且让她受一番罪才好呢。”
“谢亦白!你就这么当人师兄的啊?”虽明知谢亦白惯常刀子嘴豆腐心,阿凉仍一下就沉了脸,劈头盖脸就训了过去。谢亦白噎了噎,然而看着眼前之人白眉赤眼的模样,到底不忍,只得叹了口气,却将这一笔账尽数记到了顾恒身上,暗道:早知如此,刚刚就该多扎那姓顾的两针。
顾恒鼻端一痒,无端地就是两个喷嚏。
“像是坤灵派的高手。”谢亦白大概齐地看了一眼,淡淡地答道。
“坤灵派?”顾恒问。
阿凉快速地解释道:“盗墓这营生虽说缺德,却仍有门派专营此道,坤灵派便是其中的佼佼。”说着,便向谢亦白接着道,“看这铲印甚老,应当不是楚放近年所为,想是坤灵派的高手之前真的来挖墓了才对。他们出手,必是大墓,可之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呢?便是附近的县志、村志也不曾提过啊。”
谢亦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喃喃道:“莫非那传闻竟是真的?”
“什么传闻?”顾恒倒是耳朵尖。
谢亦白只看着阿凉:“之前我在这一带走动时曾听山下的一个老村民说过一个传闻,说是这山上好像真的有一个前朝高官的大墓,不过修了一半那人就犯事身死了,墓也被当时的朝廷派人一并毁去了,大概相关的记载也就此一并删了吧。”
“咱们既能发现这个盗洞,楚放在此经营了这么久,应该也发现了才是。如今山上山下全是官兵,你说他无处可逃之下会不会把阿言带到了那墓里?”阿凉很快就有了猜测。
谢亦白不置可否,只是先问了问阿凉他们之前找到的机关,可惜刚要再去试,头顶就是一声响,落下了一头的灰。
“上头好像又塌方了。”刘义骑到了同伴的身上,贴着天花板听了一气,“那这机关?”
谢亦白摇了摇头,再去试那机关,果然无论如何都没有动静了。
“这样下去不行,无论这盗洞通向哪里,我都要一试。”阿凉再等不了了,“世子你呢?”
顾恒也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遂点了点头:“我带几个兄弟同姑娘一起。”说完,看向谢亦白,本以为他也要同去,谁知谢亦白沉吟了片刻,却道,“也好,你们先去探探,我上去看看机关损坏的情况。”
顾恒甚为意外地挑了挑眉。
“怎么?世子难道指望我一个瘸子跟着你们钻洞不成?”谢亦白一句话将顾恒堵得哑口无言,而后从怀里掏出一个药囊塞到了阿凉的手里,“把这个带上,驱虫的,以防万一。”
至于旁的人,断断是没有的。
阿凉有些无奈:“这又不是滇西密林,哪里就用得上你的药囊了?”
谢亦白一笑,却不收回:“没有自然最好。”说完便自顾自地退到了一边的黑暗中,竟是一副要目送着他们下去的模样。
顾恒看了一眼那黑暗之中的白衣男子:阿言的这位师兄还真是有意思得紧。
阿凉他们一路上会不会遇上毒虫尚不可知,但杨言却是一醒来就被眼前硕大的蜘蛛给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楚放,你什么意思?要杀要剐随便,何必搞这些不入流的东西?”杨言往后缩了缩,快速地扫了一眼四周,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巨大的石厅之中,四下虽燃着烛火,却仍然看不到顶和四壁,目之所及,都是些修了半拉子的石阶石台,应是大门的地方明显还只是个洞口,外头似有水声,却不见有光透进来,想来应是山的深处,厅正中一副石椁倒还完整。
楚放只带了之前那仆从下到了这里,见杨言的目光从那石椁上飘过,桀桀一笑:“那是前朝的东西,还没人用过,你要是喜欢,呆会我可以把它送给你睡。不过前提是你得把那真正的乾坤五行大法完完整整地告诉我。”
“想不到真是这座空墓。”杨言心里松了半口气,嘴上却“哼”了一声,强撑道,“反正你都是要杀我的,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助你解困?再说了,既然都是个死,怎么死不都一样?”
楚放也不生气,只示意一直跟在身边的那个仆从一样的人将手里一掌大小的灰色蜘蛛拿得离杨言更近了些:“这是西域毒蛛,被这小东西咬上一口,整个人便会在六个时辰之内全部烂掉,没错,你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脸上的皮肉一块一块地往下掉,最后痛叫而死。”
杨言却对楚放口中的种种可怖充耳不闻,一双眼只盯着那八爪大蛛身上愈发清晰可见的绒毛,渗了一脑门的汗白了一张小脸拼命地往后缩:“……你……你你你……别……别再过来了啊。”奈何恒山派那两个婆娘将她捆得太紧,动起来的余地十分有限。
楚放见她只管躲,却仍是不肯吐口,索性手指一动,眼看着那仆从就要松手,杨言闭眼就是一声尖叫:“……我说我说我说。”
楚放手指一顿眼一眯:“你说?”
杨言竭力地偏着头:“我说我说……不就是乾坤五行大法吗?我说与你就是,你快将那东西拿走。”
“你不是硬气得很吗?怎么这么快就认怂了呢?”楚放颇不相信。论理一个毫无内力之人眼神神情或可作假,但脸白冒汗这等身体反应短时间内却难伪装,然而以杨言的心性,即使这毒蛛再厉害,也不该只一个回合就轻易失态,“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装的,然后说一套假的再诳我一次?”
“我我我……”杨言望着那蜘蛛眼神闪烁,半天却凑不出什么说辞。
楚放也是之前被杨言坑怕了,一见她这般,“哼”了一声,就让那仆从松了手:“我让你装!”
“啊——”杨言看着在自己身上快速换着腿的东西,一声惨叫,“我说我说我说……我怕蜘蛛!”
此言一出,便是连那仆从也愣了。
堂堂无忧阁阁主竟然会怕蜘蛛?
“没人知道,就连阿凉也不知道……”杨言几乎都带上了哭腔,“快把它拿走!”
一时间,楚放竟有些哭笑不得,却觉得这理由意外地入耳。他到底要用着杨言,眼看着人都要昏厥过去了,便表面大发慈悲地抬了手,心中却不无恶毒地想:女娃娃就是女娃娃,等回头得了真的五行乾坤大法,就将她与那蜘蛛一同扔进那石椁之中,一解我心头之恨。
“说吧,你到底改了哪些地方?”
直到那蜘蛛离了有三尺,杨言方喘了一口气:“五行乾坤大法一共五篇,共计两万六千八百五十三字,我几乎都改了一遍,如要全部给你说完,怎么着也得一个时辰……”说完,强抑着心虚胆怯看了一眼楚放,“我没骗你,也不是想拖延时间……”
楚放却大笑出声:“不怕你拖延。好叫你知道,刚刚你昏迷时,那姓顾的小子已然触动了我留下机关,‘嘭’,炸得好大一声啊。”他有意顿了一下,欣赏了一下杨言紧抿着嘴唇一脸忿恨仇怒的表情,“再说了,现在山上山下都是官兵,虽然他们寻不到这里,我却也一时出不去。所以,咱们有的是时间。等你说完了,我就给你个痛快,让你美美地去见他。”说着,动了动手指,那仆从立时会意地拿着那毒蛛再次靠了过来,“还是说,你改变主意了,想与这毒蛛先亲近亲近?”
“……大道分阴阳,阴阳出四时,四时生五行……”杨言张口就来。
楚放满意地一笑:“慢慢说,不急,即便那小子逃过了我的机关寻到了这里,我也有法子留下他,让他跟你一块睡那石椁。”
杨言一僵,目光有些艰难地扫了一圈四边无尽的黑暗,最后仍落回到了眼前的毒蛛身上,变回了一脸的嫌恶。
“……五行衍万物。万物各守其道,是为道也……”
谢天谢地,楚放拿出的是蜘蛛。
她是真的很讨厌蜘蛛。
不得不说,那坤灵派的盗洞打得的确高明,竟正好到了那主墓室之下。是以顾恒等人甫一出洞,流水声中便能隐隐约约听得杨言先来半篇“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而后又接了几句“是以道而弗牵,强而弗抑,开而弗达”,将各方典籍好一通乱糅。顾恒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阿凉没读过什么书,不解其意,一听他笑,压低声音就训,“一听就知道是楚放在逼她背什么功法,你还有心情笑?”
“功法?”顾恒益发地肚子疼了,“你家阁主这也……太欺负人楚放不读书了。”
阿凉大概也猜到了杨言在诳人,遂瞪了顾恒一眼,便猫着腰带着诸人贴着洞壁一直摸到洞口。
“怎么就两个人?”顾恒比了两根手指,不无疑惑地看了阿凉一眼。
阿凉指了指外头,又比了个爆炸的手势:“楚放可能将人都布在了埋伏处,又设了机关,所以身边应该就没几个人了。”
顾恒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石厅那不知隐在何处的墙壁,捏了下手指。
“事不宜迟。”阿凉却没看见他这小动作,拍了拍他的肩膀,手腕一翻,一把银亮的小刀“嗖”地一声就飞了出去,正中那仆从的前胸。
“上!”顾恒眼神一暗,手一挥,身后的六个护卫拔出背上的弩,几乎与那阿凉的小刀同时将一排短箭齐齐射向了端坐在轮椅上的楚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