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之下,人之罚 四
“哈哈哈……”一阵大笑方响起,谢无烟则已飞至水榭上,“莫愚弄我,速速拿酒来。”
丑女人拢了下琴弦,道:“今日惟谈风雅,不许饮酒。”
谢无烟笑道:“酒能助兴。”
丑女人媚笑道:“亦能乱性。”
谢无烟呵呵大笑道:“谢无烟这个污小子虽然恣意,但他不瞎。”
丑女人娇嗔道:“本来世间男子皆好美恶丑,不料特立独行的丐世侠盗,亦不能免。”
谢无烟又笑了笑,道:“我只是性情怪异,但无论如何,也是个平常男子。呵呵,平常。”
他瞥了眼水榭一角正自对弈的那二人,继续说道:“既无酒,我去也。”
“请留步。”语者扁鼻凹脸,体态雍容,正是泰山王董。但见他眉头紧锁,一双小眼睛,凝在棋盘上,动也不动。
谢无烟笑了,道:“可有道理?”
泰山王下了一子,道:“若无本王指引,你登不了岸。”
谢无烟道:“候至几时?”
泰山王道:“棋局如人生,长短由天定。”
谢无烟呵呵大笑两声,陡扬右掌,往前扇去,狷狂的真气瞬息涌向泰山王。
这时!与泰山王对弈的那人倏然起坐,远远逃开。
泰山王并未选择强接,而是向右避开,同时,伸手去抓棋盘。
但终归,他还是慢了一步。
谢无烟在扇出那一掌的瞬间,人也随之闪去,遂擒棋盘于手中。
但闻一声大笑,突然间,棋盘四分五裂,但见棋子悬在半空片刻,随即散落于地。
“命由人定,而非天也。”谢无烟对着泰山王笑了笑。
泰山王嚯嚯一笑,道:“天意难测,人心易度。你有此浅薄之见,亦是合理。”
“天意既难测,尔等何以代天行罚?”王燕那不急不缓的声音忽然传来。
“地之上,冥之府。天之下,人之罚。”泰山王的声音忽然充满了冰冷。
“你们花二十载光阴,成就如许绝妙之境,又以‘寒月阙’为饵,引我们入瓮,但为那所谓天之罚?”鱼知乐的声音也传将过来,平缓的语调中,仿佛带有一种难言的感叹。
泰山王嚯嚯笑道:“鱼贤侄言之过早。造那绝妙之境,实非吾辈所为。当年吾府受天下武林唾弃,为其所攻,若非侥幸远遁塞外,保存少许火种,如今这天道之火,又如何重燃于天下!”
谢无烟拍了拍腰间的酒葫芦,道:“此地又无酒,我未有兴趣听你说故事。”
泰山王忽又坐下,道:“不说故事,谈交易。”
“交易?”谢无烟笑了笑,“那条滑鱼快来,有人欲谈交易呐。”
鱼知乐闻言哈哈一笑,跃向水榭,那凌空飞跃的姿态,活像一条乱蹦的鱼。
“你们谈。”谢无烟一瘸一拐地走向丑女人,指着弦琴道:“可以借我玩?”
丑女人媚笑道:“莫说琴,奴家亦任君赏玩。”
谢无烟呵呵一笑,在她旁边坐下,伸手随意拨了下弦,琴弦倏忽乱颤,形如波浪,其音刺耳已极。
其时,鱼知乐才落在水榭上,尚未立稳便闻此音,但见他的身子突然摇晃起来,竟引着水榭,一同摇荡不休。
谢无烟大笑连连道:“呵呵呵……不曾想这水榭,也是艘船。”
但见泰山王抬脚往下一踩,水榭随即停止摆动。
鱼知乐又晃有一刻,方道:“若我所料不差,你欲使我们以后,勿再言及近日之事?”
泰山王抚掌笑道:“果然,贤侄最明事理。”
“阁下言之过早。”鱼知乐笑了笑,“我虽明事理,却直谈交易。”
泰山王道:“任由你们离去。”
鱼知乐道:“本来如此。”
泰山王忽然叹了口气,道:“以贤侄之智,可否度此方圆十里,本王所设鬼兵几何?”
嘣的一声,琴弦断裂。
“这琴一点也不好玩,曲婆娘却视之如命,实在是个怪人呐。呵呵,怪人。”谢无烟自言自语了两句,忽将弦琴握住,抛向江中。
弦琴如小舟,飞入烟波中。
但见“小舟”所过之径,一道道黑影自水下接连迸射而出,随即又如同一颗颗炮弹,在空中轰然炸裂。
血花飞溅,宛如云烟之中,落下血雨。
泰山王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嚯嚯笑道:“谢无烟,纵使你神功盖世,但凭一人,又能护得了几人?”
谢无烟陡将目光转向泰山王,灰芒连闪。
那一瞬,泰山王的心神,竟不觉微颤。
他在那双灰色的眼睛里,似乎看见了死亡。
这个疯人!比传闻中还要可怕!
泰山王随即定住心神,道:“不妨告诉你,在冥府众人心中,遵循的惟有一‘天道’,而所谓‘泰山王’,却不止我能当……嚯嚯,何况你非我敌手。”
谢无烟忽然笑了,道:“你向来说什么?”
泰山王也笑了,道:“本王说在冥府……”
谢无烟截道:“最后一句。”
泰山王嬉笑道:“你非我敌手。”
“我想再听一回。”谢无烟的声音,竟自泰山王耳后传来。
泰山王道:“你非……”
“好玩,真真好玩!哈哈哈……”笑声连绵不绝,谢无烟却又到了泰山王眼前。
泰山王怔了一会,也随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二人的笑声便如同两面巨鼓在空中激烈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笑声越盘越高,飞入云霄,不知踪迹。
“嚯嚯嚯……”泰山王又笑了几声,道:“洪婆,送客!”
那穿着白衣的丑女人当即起坐,揖道:“二位客人,请回竹筏。”
谢无烟与鱼知乐对有一眼,同时跃起,飞回竹筏。
二人才落定,便又听见丑女人道:“请随榭行。”
音声方绝,那水榭则如舟般,泛泛而去。
一榭一筏,一前一后,在淼淼烟波中,苍茫而行。
随着竹筏的前行,眼前的烟雾越来越淡。约行十里,豁然开朗。
绿水青山,尽收眼底。
“恕不远送。”水榭忽然掉头,潜入烟雾之中,不见踪迹。
竹筏未作停顿,继续向着前方,悠然而去。
“白面判官,你以为鱼知乐如何?”苍茫中忽然响起了泰山王的声音。
“不可貌相。”一人应道。
“如你与之斗武,胜算几何?”
“百招之内,必重创之。”
“诚然。嚯嚯,你以为本王与那谢无烟,孰高孰低?”
“不敢。”
“本王可当其百招。”
“必然。”
“嚯嚯嚯……此番交易,由不得他们……但可惜秀川家……”
声响渐渐模糊,至此而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