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寻常百姓家 一
一江一竹筏，一渡一黄昏。
竹筏载着谢无烟等人上岸后，便留在江中，载浮载沉。
江河湖泊是它的归宿。
“这是泸川县地界，前面道旁有家酒肆，可去歇息。”谢无烟才登上岸，便对众人笑道。
鱼知乐作了一揖，歉然道：“我与小黑燕尚有一事未了，今日即别过于此，请……”
这“请”方出口，王燕即袭谢无烟一拳，其倏然也，宛如飞燕。
噔的一声，黑色手套与黑黝黝的酒葫芦在空中相撞，但见零星火光一闪而过。
“谢无烟，下回再见，我……”
“我辈一饮三百杯！”
鱼燕双侠的声音远远传来，却早已不见人影。
谢无烟晃了晃酒葫芦，转向前去，且行且道：“再见。”
也不知是在答应鱼燕双侠，或是在向他身后的冷四等人告别？
在通往县城的路上，有一条官道，是渡江必经之路，本为窄道，后于文德元年新修，置官道。
后来，一间酒肆出现在了道旁，人只知酒家姓林，是个鹤发童颜的老者，通易理，善卜算，自号“林神仙”，无人知其名，亦无人晓其龄。
是年，帝见幽华州三年，其间韩建杀皇室宗亲十一王，朝廷掌于藩王与宦官之手，几方势力争斗不休，无暇他顾。因而江湖草莽占山为王，建寨为寇，是时甚炽。
寻常百姓居城内亦是人人自危，如许在城外道旁开店，岂非自投罗也？
“此时仍不关门，酒家不惧贼寇么？”李茗彤见道旁果有一家灯火通明的小店，不觉问道。
谢无烟笑了笑，道：“并非时辰早晚之故呐。”
李茗彤眨了眨大眼睛，道：“那是何故？”
谢无烟悠然道：“这家酒肆，自开门以来，便未关门。”
李茗彤笑了，道：“只缘它无门。”
诚如李茗彤所言，这间酒肆本来无门。
但见外头贴着一副对联，上为“路过莫过路”，下为“故事多事故”，横则是“此有酒”。
此时，店内惟有二席。
左边那席坐着一个魁伟的男人，案上还摆着把大刀。右边那席则坐有二人，一是鹤发童颜的老者，二是英武不凡的男人，而男人身后，还站着一个头戴斗笠的剑客，但见其轻纱遮面，不见面目。
“贵客天庭饱满，本属吉相。然而眉间隐见血气，盖为不祥之兆也。可否由老汉卜一卦？”老者的声音极是沧桑，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态。
然而那英武不凡的男人并不以为意，但见他微笑道：“老汉，你是卖酒的，或是算命的？”
老者笑道：“兼而有之。”
男人道：“不知酒何在？”
老者道：“由老汉卜一卦，去了酒钱，如何？”
男人道：“不必。”
老者忽然拍了下腿，道：“贵客见谅，老汉才发觉，店里的酒全由那位贵客买下，再无余矣。”
铮的一声，锋利无比的剑尖，倏忽抵在老者额上，然而并未刺出血来，可见用剑之人，对于剑的习性，已了如指掌。
那老者左脚已向后踩去，神色却是如常，凛然道：“纵然你以命相胁，无酒便是无酒，老汉何愧之有！”
英武男人忽然笑了，道：“不可无礼。”
于是，身后那剑客把剑收回，男人则继续说道：“老汉请卜。”
老者暗自缓了口气，把手伸入袖中，取出一物。
但见他的手掌一张开，一只容貌奇丑，突着大眼的癞蛤蟆落在众人眼前。
“噗……哈哈……！”一阵笑声如银瓶乍破，惊醒四方寐兽。
李茗彤走入店中，摆了摆手，笑道：“见谅，见谅。不必顾我，几位继续。”
那戴斗笠的剑客，已将手放在了剑柄上。
却在这时，那只癞蛤蟆突然吐了口津唾，正巧，打在那剑客的轻纱上。
剑光一闪，锋芒突刺！
眼见那“满面无辜相”的癞蛤蟆即将遭殃，三根脏兮兮的手指倏然拈着剑尖。
李茗彤把剑弹开，歉然道：“鄙人实非有意污染阁下的宝剑，敢请见谅。”
“贵客，此乃上上卦！”老者连忙将癞蛤蟆收回袖中，侃侃而道：“此为坤卦九三爻，卦辞曰：‘元亨利贞’，其意为诸事通达，利持也；爻辞又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其意为处大可为而多凶之境，如倍加勤勉戒惧，可无灾也。”
英武男人微笑道：“多谢吉言。”
“酒来咯！”一声清脆的吆喝，店小二端着壶酒自里间走出。
店小二身形娇小，容貌稚嫩，微低着头，走得不快。
一道人影忽然挡在店小二眼前。
“里面装的是什么？”谢无烟指了指酒壶道。
店小二道：“酒壶里装的自然是酒。”
谢无烟笑了笑，道：“我不信。”
店小二道：“那借你看下便是。”
谢无烟自店小二手中接过酒壶，装模作样的看了会，倏然端起，一饮而尽，但这酒一入肚中，实在令他苦不堪言。这味道与向来闻得的浑厚醇香，实有天壤之别。
“客官，请用酒。”店小二将一壶酒置于案上，便回里间去了。
谢无烟却怔了。
“恕老汉眼拙，此人岂非丐世侠盗乎？”老者忽然起坐看向谢无烟道。
谢无烟笑骂道：“老汉，呵，多年未见，你居然用这般劣酒戏弄我，知不知那‘待友之道’！”
林神仙笑道：“老汉早与你说了，他人之物，不可巧取。”
谢无烟悠然道：“话虽如此，但我不取，会有他人去取，何况饮酒必须钱呐。”
林神仙看了看，道：“可有钱否？”
谢无烟在自己身上摸索良久，乃道：“可无钱呐。”
林神仙笑了。
谢无烟见状，连忙道：“不必。”
方是时，英武不凡的男人放下十两通宝，起坐辞去。
那戴斗笠的剑客，仿佛多看了李茗彤一眼，乃随之而去。
此二人才远去，林神仙乃呼道：“贵客，老汉不收酒钱。”
那二人自然不会应他，倒是谢无烟，十分爽快的应道：“不愧为故友，速去拿酒！”
林神仙又笑了，伸手探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