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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长还请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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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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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都之内寻常的案件皆有京兆府衙门来处理,诸个城门处虽然隔三差五的就要有点儿小乱子,但基本都是当下就可以解决的,如果说有什么人胆敢强闯国都城门之类的,这些年似乎也就是谢小侯爷年少轻狂的时候做过一两回。

  故而京畿卫平日里好像总是显得发慌,谢恪每日最大的动作,无非就是从京畿卫衙门的支院跑到军营去,又再跑回来。

  可是前些天出了宫中蛇妖的事情,整个国都的防卫都陡然加重了许多,兼职宫中左千牛卫统领一职,新近提拔了一名叫做傅千乘的世家子弟担任。此人是延义侯傅家的世子,为人沉稳,懂得变通,原本在右千牛卫任副统领,在十六卫中也颇混得开,历练了几年提拔到这位置,谢恪也不觉得奇怪。

  京畿卫严格来说其实是北衙禁军,先帝登基后经过整合才发展成为如今的京畿卫,左千牛卫这位统领换得突然,少不了各处交接。

  幸好经过了那一场乱子之后,国都就安宁了一阵,连轴转了将近大半个月的谢恪终于闲下来,有了两日休假在家中躲躲懒,才猛然发现三月已至,春日已经接近了尾声,虽然仍然是又几分料峭春寒,但想必再过几场春雨之后,初夏的虫鸣之声就要开始响起了。

  然而他这幅骨头还没有躺懒,就有随从进来禀报,说是镇西将军来访。

  薛霜戟那个闻名国都的棺材脸,先前被那条巨蛇给撞出了个内伤,胸口还断了条肋骨。幸亏他自小在西疆斩云铁骑中历练,大伤小伤都受过,底子好得没话说,加之医治及时,躺了半个月就没有什么大碍了,眼下还能自己跑到长公主府来,想必是又生龙活虎了。

  谢恪跟他自小玩到大,也懒得跟他讲那些繁文缛节瞎客气,索性让侍从将他领到自己的院子里来。

  薛霜戟这些年几乎都在西疆,在军营里都是大老爷们,并不怎么注意打扮。回京之后穿着自己的衣裳,不是整日一身黑,就是一身的绀青,不知道的远远看去还以为镇西将军府穷得揭不开锅了,堂堂镇西将军都只有两身衣裳。

  今日倒是破天荒地穿了一身鸭卵青绣竹枝的新衣,没有束发髻,而是以白玉冠束了马尾,虽然仍然是灰扑扑的素净简洁,但是架不住衣服上的绣工好,竹枝绣得生动逼真。又加之这棺材脸的五官实在是俊俏,被这新衣裳一衬托,平日里被他赫赫凶名埋没了的英俊面容顿时就被凸显了。

  谢恪原本半躺在矮榻上看一本杂谈,见了他不由得坐了起身,调笑道:“哎哟——薛将军,今早的日头是从西边出来呢,还是从北边出来的?还知道打扮了?”

  凶神恶煞的棺材脸见到他仍然穿着一身居家的旧衣,懒洋洋地倚在矮榻上,显然也是吃了一惊,他走到桌旁坐下,似乎是在打量什么稀罕物件一样打量了谢恪一阵,竟然将他看得莫名其妙地有些忐忑。

  然后才开口反唇相讥道:“谢侯爷公务繁忙未老先衰了?今日可是三月三上巳节。”

  谢恪这才一个激灵,心道怪不得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

  这青黄不接、凉热交替的时节,才是国都各种花木开得最为繁盛的时候。

  尤其是今年开春以来,虽然宫中有些不顺,但是气候倒是甚佳,就更加是繁花似锦欲迷人眼了。

  不仅仅是国都郊外的各处山谷村镇,时人以修建庭院为风雅,城中各处大户宅院自然少不得有翻了墙的红杏,满了花架的蔷薇,还有隔着院墙都能闻到的芬芳。有大胆的小姐,也会倚在暖阁绣楼之上,成就了不少才子佳人的佳话。尤其是皇城门外各处坊道,皆是达官显贵宅邸聚集之地,宅前清幽引得文人学子相邀漫步,听鸟鸣嗅花香好不惬意,成为国都文人之间的一种风尚。

  但是如果真的要在国都各处庭院之中,评出一个排名来的话,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从芳林门出去后的芳林园。芳林园是顾名思义自然是一座供赏花游玩之用的皇家庭院,是前梁所留下的所有宫苑之中,少数没有做过修改、维持原样的别宫。

  专门为皇后修建的芳林园并不如前梁皇宫那样修建奢华,殿宇小巧而精致,层层花木所环绕的精致亭台多了一份清幽出尘,正是照例举办赏花会的地方。

  二月十五赏花会是每年固定的小宴,原本意在恩赏国都的高门女眷,让闺中的女儿们齐聚一堂互相结交,又可让各府夫人们相看一二,心里有个底儿,既是赏枝头上的锦绣繁花,又是赏闺中美人如花。后来由于本朝风气越发的开明,不仅君子勇于求淑女,也越来越多大胆的闺秀为自己择佳婿,一来二去赏花会索性也邀请未婚士子出席,方便年轻男女相看。

  因为宫中的事情,二月花朝节的赏花会没有举办,皇后娘娘特意又将赏花会延到三月初三。

  这种小宴谢恪自及冠以来已经去了四回,虽然每年都能成佳话,其中主角却年年都不是他。

  谢恪原本也无意这其中的事情,也不急着娶亲,每年都去大多是为了给他那皇后舅母一个面子。太后身体虽然已经大有起色却仍然是病着,大长公主这些日子都在宫里陪伴,没有时间管他这些微末小事。况且最近京畿卫的事情多,他自己尚且忙得连饭都是三口两口吃完了事的,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来记着这些个儿女情长的事情。

  怪不得连薛霜戟这块宁愿早早回西疆吃风的大木头,都知道捯饬捯饬了,原来并不是他自个儿忽然通了心窍。而是薛老夫人对自己的儿子二十有五尚且孤身一人,平日里凶名在外可止小儿夜啼,怕他孤独终老,所以可劲儿花心思给他打扮上,好叫他在赏花会用好皮囊化作猪油,蒙蔽一下世家小姐们的眼睛与心窍。

  他轻咳一声,给自己找个台阶,道:“还没有过午呢,看你急成什么样儿。薛将军,讨不上媳妇也不需要这样焦急,回头立个大功,陛下一准赐你一个贤妻。”

  此时有仆从奉了热茶,薛霜戟一手接过,啜饮两口才又道:“别忘了你们家府上还住了一位贵客,你若是抛下他去赴宴,多有失礼。邀请他同去,他又无官无职,你要如何介绍?”

  “亲娘啊,我怎么把他给忘记了!”谢恪闻言,不由发出牙疼的声音。

  不怪嘉逸侯不惦记他暂住在府上的这位大恩人,只是大长公主还在宫里陪伴太后,清珩客居他府上每天不是房间里看看书,就是在院子里看看花。比书上描述的从前那些个深闺女子还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像谁把他软禁了似的,从来不会主动去搅扰谁。

  这一位的存在感实在是太过微弱,他这半个月忙的快连自己亲娘是谁都想不起来了,自然也把这位从江城来的神仙人物给抛置于脑后。

  但是既然想起来了,自然还是要去问一问的,把贵客丢在一边自己赴宴,确实也不是个道理。谢恪原本以为像清珩真人这样寡淡的一个人,对于这种意义不言自明的“赏花会”,应该是提不起什么兴趣的,与其掺和其中浪费时间,还不如多看会儿书。前来询问也不过是出于礼貌,谁知他刚刚开口把事情讲述了一遍,清珩就轻易地应承了。

  他笑了笑,笑容里仍然是之前见过的寡淡味道,就好像他整个人都困在一池子清汤里,就算有十分的酸甜辛香也只泡剩了半分:“之前侯爷问我可曾见过国都夜景,小道未曾见过,向来今晚是小道开眼界的时机了。只是小道衣衫多素色,只恐怕会失礼了主人。”

  一身素衣的清珩真人自然不会显得失礼,毕竟有同样一身灰扑扑的,见到了金子都不笑棺材脸同行,先不说他那副好相貌,就是那一身温和之中偏带着疏离的金贵气质,就足以让那一身白衣显得愈加的仙气缭绕。此时天色尚未擦黑,小宴也还没有开始,三人一同前去正殿向皇后见了礼,皇后自然是认得当日斩杀蛇妖、又徒手毁了妖物内丹的清珩真人,虽然有些惊讶却也客客气气地与他寒暄了几句。不多时又有宫女引了命妇前来拜见,接下来约摸也是要开始谈论一些夫人小姐们的闺房话,他们三名男子也不好一直留在殿中,一同到庭院中赏花去了。

  薛霜戟一闷棍打不出一个疼字,清珩也不像是爱谈天说地的人,唯有谢恪一路为他介绍园中的景致。尽管谢小侯爷身份高贵,一无婚配二无怪癖传言,无疑是国都最金光闪耀的金龟婿,身旁的年轻男子虽然以往从来没有见过,得他热情相待又温和文雅,身份想必也不低。虽然作道士打扮,但是道门之中也有可以婚配的流派,也是快婿之选。

  奈何这二位身旁却偏偏跟着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煞神——尽管煞神一家三代为将,手掌北疆军权,又得今上青眼前途无量——然而凶名在外让人敬而远之,满园子的闺秀并没有人敢上前搭话。

  三人自得其乐,沿着曲折小径走了一段,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莲池边上。

  莲池的形格跟宫中御花园的千鲤池如出一辙,然而栏杆凉亭都只用了寻常的木料,池中莲花未开,只有青绿色的莲叶浮在水上,零星的几条锦鲤不时上浮,看着还有些孤单寂寥。据说是往池中养的鱼,多半会被鸟抓去,后来就不再多养了。凉亭之中挂了几面琉璃珠帘,春风拂过就发出“啪嗒嗒”的脆响,把落日微红的霞光折射出一点一点七彩的颜色。

  凉亭之中坐着一位身着淡粉襦裙,头上挽着十字髻的美人,正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吃糕点,似乎也没有去跟别家的闺秀结交的意思。

  她正自顾自地吃着,沿着莲池畔就走来了几名约摸十五六的女子,看衣着打扮应该也是高门大户的闺秀,被簇拥在中间的是一个穿着水绿色衣衫的小姑娘,她率先上了小桥往湖中凉亭走去。

  亭中的那名贵女一开始并没有搭理,后来的几人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忽然就与先来的姑娘起了争执。大家闺秀即便是起了争执,说话的声音也并不吵闹,他们站得远听不清楚,不一会儿却又看见那先来的姑娘一扬手,满盏的茶水就劈头盖脸地泼在了绿衣裳的小姑娘身上。

  凉亭之内的姑娘们顿时都停住了动作。

  谢恪明显是认得凉亭中的那位美人,不知道是知道内情还是见惯不怪,只淡淡地为清珩介绍道:“那梳了十字髻的是我的表妹撷芳公主,绿衣的是她的庶妹。撷芳这丫头向来想到一出是一出,今日竟一个人占了整个莲池,越发刁蛮,失礼仙长了。”

  今上膝下有三位皇子,却并没有公主,且如果是金娇玉贵的公主应当也做不出带着一群密友来找姐姐麻烦的举动。撷芳公主闺名秦雅南,实际上是已故的静仪长公主与燕国公的女儿,静仪长公主早逝,燕国公续弦后幼女一直闷闷不乐,今上怜惜她,故封为公主,承继静仪长公主封地。

  尽管封了公主却也只是个小姑娘,父亲健在又有继母不好时时在宫中长住,燕国公有公职在身并不能时时刻刻蹲在后院里头。秦雅南不爱看继母那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派,就隔三差五跑到大长公主府去找姑母和表哥,是以跟谢恪的感情反倒是宗亲之中最为亲近的。

  他言语之中责怪之意并没有多少,反倒隐隐有一种“都是我惯得好”的自豪感在里头。

  清珩似是有些许惊讶,却只道:“娇客们的事情想来不愿被外人知晓,若是回头叫诸位闺秀碰见了难免徒添尴尬。后面的小园偏僻,我们不如到里躲个清闲?”

  谢恪笑笑称是。

  薛霜戟又看了几眼莲池的方向,见那亭子里一粉一绿两道倩影,在琉璃珠帘的映衬之下,竟像是伺机互啄的斗鸡一般互相瞪着,失礼又滑稽,眉头不由微微皱了起来。看了好一阵才像是被风吹珠帘的声音惊醒,他低声说了一句“我去去就来”,随后转身往回走,也不知道是要去哪里。

  谢恪见状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关窍,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便引着清珩往旁边的小园里走。

  这小园虽然与大花园之间用了一架一架的蔷薇做间隔,各色娇艳绽放的蔷薇之间留了一道月牙小门,别有雅致。谢恪与帝后都亲近,帝后兴致起了在这边小宴宗亲,或者与皇子来避暑赏玩,来芳林园没有一百也有九十遍,但是由于这小园子太过偏僻,平日里似乎都用不上,谢恪竟然从没有进去过。或许是因为平日用不上,打理的宫女太监都有些疏懒了,月牙小门上刻“天香”二字附近居然都起了些许青苔。但转过月牙门,蔷薇花架之后的却是一树一树已经长出绿叶,结了小果的桃树,足足栽了满园子,只余留了园子最深处的角落,建了一座二层小楼,挂着一张“天香阁”的小牌匾。

  以皇家庭院而言,这个小园子未免太过小气,二人漫行其中,却因为满园子的桃树而平添了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

  谢恪笑道:“宫里的人办事也有不仔细的时候,大概是觉得国色天香栽在这里未免太过落魄,移到别处去的时候,忘记把园子的名字也一起换一换了。”

  清珩也不太在意这些,但笑不语。

  眼看已经走到了院墙前面了,清珩却仍然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并没有受到方才那一场小小风波的影响。仿佛他们二人放弃外面的大好春光,转道进来这个偏僻寂静小园子,并非为了避开不必要的尴尬,而是当真就为了进来欣赏桃树的。

  谢恪心道就着这一树一树小青桃子竟然也走了一圈,不知道这位真人赏出了个什么兴味来。

  却在这时,清珩忽然温声开口道:“侯爷看那边,可是藏了一位绝色佳人?”

  谢恪回神朝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只见小楼与院墙的缝隙间,茵茵草地之上竟立有一株枝繁叶茂的牡丹,那牡丹也看不出究竟是多少个年头了,只见繁茂的枝叶只见缀着一个女子拳头大小、深绿色的花苞。

  竟是如此天香。啊芳林园到底做什么的其实我并不知道,我只是看它的名字很适合种花所以瞎比比的。蟹壳表妹首秀完成。春天到了,棺材脸同志在人生的第二十五个年头里,终于学会了赏花。妈妈再也不用担心他会想要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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