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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长还请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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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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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之后虽然有灯火照明,然而夜风寒凉,加上开春之后万物复苏,蛇虫也多,不再适合赏花游园了。园中的众人陆陆续续回到正殿入席,谢恪和清珩看过了牡丹早早返回,已经在偏殿吃过了点心,薛霜戟才姗姗来迟。

  谢恪鼻子灵,嗅到他身上隐隐有一股清幽的香气,是时下贵女之中盛行的熏香幽露昙的味道。他正要开口询问一下这棺材脸方才撇下他和清珩,是到什么地方、与哪家小姐相见。就看见撷芳公主秦雅南与不知道哪家的小姐牵着手,提着裙摆跨过门槛,迈入殿中来。秦雅南显然也看见他了,便过来打了个招呼,互相介绍身旁友人,原来那姑娘是新晋左千牛卫统领傅千乘的嫡亲妹妹傅九鸢。

  国都虽大,但高门贵胄来来去去也就那么些人家,虽然偶有新贵,却绕来绕去也终归还是这么个圈子,谢恪也见惯不怪。

  秦雅南虽然平日里行为有些刁蛮,但毕竟是皇家血脉,利益体统样样齐全。看薛霜戟与清珩一左一右坐在他旁边,也不便多聊兄妹之间的体己话,略说了几句就告辞回闺秀们的席位上去了。

  倒是薛霜戟板着一张脸叮嘱了一句“公主傍晚吹了风,切记不要多喝酒。”

  他不由得侧过头去,同正低头饮茶的清珩低声道:“仙长瞧瞧,薛寒声这大木头沾了您的仙气,竟然一夕开花了。”

  清珩心情不错,也接茬道:“并非我仙气,只是春深了,木头枝繁叶茂就知道开朵花儿了。”

  两人凑到一起说笑,反倒引得薛霜戟回头瞪视,换了谢恪一句“恼羞成怒”。

  皇后娘娘在正殿之中设宴,将清珩奉为贵客设座上席,众人一同品尝佳肴欣赏歌舞,原本有薛霜戟这煞神在,殿中的气氛就不如往年的热络,再加上皇后娘娘不时清珩的方向看,谢恪坐在旁边只觉得这一顿宴席吃得索然无味,行酒令时也无人敢跟他们三人搭话,更是乏善可陈。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总觉得清珩这一顿宴席吃得下来,反而不如白天在园中乱逛时候开怀。

  幸好歌舞罢后皇后娘娘与命妇另有节目,谢恪忙拉着清珩和薛霜戟,跟随余下的小儿女们便一同去莲池旁放花灯。

  宫女奉上了新作的莲花灯,虽是纸花,却仍然做了好几个鲜艳或素净的颜色,细细地粘了三层花瓣儿,再粘上桐油制过的纸莲叶,精美得很。

  莲池通着雍水,有几盏率先落水的莲灯便也泛着荧荧亮光,一路顺着水流飘着,看着好不美妙。

  谢恪自认是已然富贵至极、平步青云的大丈夫,无心儿女情长不急着娶妻,又不求在官场上更进一步,索性就在花灯之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个“国泰民安”。自己写完了,抬头看见对面秦雅南将花灯放入水中,就想起来白天那一幕。

  这情况实在是大写的“有异”,不寻常得连瞎子都看得出来,谢恪觉得关心一下身旁好友的心愿是非常有必要的,于是就像只活鹅似的伸着脖子去看薛霜戟手中的莲灯。薛霜戟自认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让鹅侯爷看个够,却只见上头端端正正地用正楷字写了“春泥”两个字。

  嘉逸侯顿觉此人莫名其妙,怕是叫西疆的风吹坏了脑子。

  闲不住的侯爷看过了左边的,自然也不放过右边那位,随即转头又去看清珩的莲灯。

  不知道宫女是有心还是无意,给清珩分了一盏白色的灯,清珩一手捧着一手执笔,然而在座的人都陆续写完了,相继往池边收执线香的宫女处点灯放灯,他的莲灯上面却仍然是一片空白。

  他似乎并不知道该写个什么愿望,脸上的表情仍然是淡淡的,眼中却隐隐有迷茫的神色。

  谢恪这些年在京畿卫,不仅带着人到处守大门,偶尔遇上了犯事儿的也免不得要拿回去好好审问,故而也练就了一手察言观色的本事。此时看他眼神就知道这位仙长也跟他方才一样,一时半会儿对自己想要许什么心愿毫无头绪,便玩笑着解围道:“仙长可是心愿宏大,这小小纸灯写不下?不如就先写着个‘风调雨顺’、‘海清河晏’之类的,与我的灯凑做一双。来年我让人给仙长做个莲台那般大的,让道长放心写、大胆写,如何?”

  清珩听着好笑,摇摇头,提笔在莲灯上写道:“旧事已了,谨慰故人。”

  谢恪:……

  这一个个都怎么回事,好好的赏花会不求好姻缘,一个甘作春泥一个谨慰故人?

  赏花会年年都能促成几对才子佳人,在国都的大街小巷之中传为佳话,但这几对之中从来、绝对不会包括国都第一的金龟婿嘉逸侯。这一场小宴对于谢恪而言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热闹,并没有什么影响,反倒是大概有了一同游过园放过灯的情谊在里头,他与清珩倒是比之前要熟了一些。

  清珩仍然是整天在自己的院子里,不是看书就是看花,似乎对院子外面的事情丝毫兴趣都没有。

  谢恪却总觉得实在不妥,当初明明是自己奉了命亲自去请他回来斩妖除魔的,说好只是斩一个蛇妖,如今蛇妖斩了,却又为了彻查其中是否另有牵扯、保国都安定又把人家强留下来,还这样搁在家里不闻不问的,实在不是人干的事儿。

  索性每天散值回来之后就拉着清珩一同用晚饭。

  他自然是不好让清珩兴师动众的,就自己跑到清珩暂居的院子里蹭饭吃,如是者三几天下来,渐渐地也摸清楚了对方的口味。清珩的饮食偏好清淡,大油大荤菜的都不怎么下筷子,唯独爱吃鲜鱼。他自己不讲究饮食又是客人,并不曾开口对照顾的仆从提要求,谢恪却不愿意怠慢贵客,就私下叮嘱了院中的侍女让厨房多做鲜鱼菜式。

  结果今日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清珩坐在院中的石桌前头翻书,石桌上面趴着一只毛色油光水亮、很是富态的大白猫。那白猫正一边晒着太阳,一边享受着道人的轻抚,懒洋洋地抬起头看了院门的方向一眼,一双异色的猫眼儿很是机灵,随即就甜腻腻地拉着腔调“喵”了一声。

  尽管那一声“喵”又娇又软,根本不像平常那样又凶又高傲,但是从外表上来判断,正是他养着解闷的波斯猫白绒。

  清珩闻声也合上手里的书籍,抬起头对他笑了笑道:“侯爷散值了?侯爷的爱宠大概是迷路跑了过来,小道见它实在可爱,就擅自逗弄了一会儿,还请侯爷不要怪罪。”

  “仙长不必客气,这猫往日不怎么粘人,今天竟然主动跑到仙长的院子里,想必也是缘分。仙长如果觉得闷了,也可以到我院子里去找它解解闷。”谢恪嘴上彬彬有礼,心里却道这肥猫的鼻子比狗都灵,可别是闻到了这院子里头的鱼腥味儿,特意趁他不在跑过来的吧?被摸了几下就装模作样撒娇,脊梁骨真是软得不行。

  两人一猫晚饭就吃了一顿全鱼宴。

  饭后又喝了茶用了点儿时令的鲜果,期间清珩似乎很是喜欢白绒那油光水滑的皮毛,不时要伸手抚摸一番,以至于肥猫借了个水缸做胆子,敢于恃宠生娇、喧宾夺主,趴在清珩的大腿上赖着不肯走。

  谢恪一动手去拎它,肥猫就可怜兮兮地咪咪叫,不知道的还要以为清珩才是它正儿八经的主人,而养了它好几年的谢侯爷不过是个妄图强抢良家猫的山匪流氓。

  嘉逸侯瞪着眼睛盯着那硕大圆润的猫球,这肥猫或许是近了颇有灵气的母亲,着实是越来越聪明了,还知道赖在贵客大腿上。如果自己动手强硬去扒拉它,免不了会唐突了贵客,虽然这个把月都生活在同一个宅邸里头,但是由于清珩总是有意无意地疏离,两人并没有熟络到可以随意触碰对方身体的地步。可若果不把它拎回去,任由这混账东西赖在清珩身上,他可还有半点作为主人的威严?

  他不由得反思自己这些年是不是太过妇人之仁,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忍住了扒猫皮抽猫骨吃猫肉的冲动,放任得这只肥猫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清珩看着人和猫这一场语言不通的对峙,忽然轻笑出声。

  谢恪不明所以,却也只能跟着笑了笑。他本来与清珩对坐在榻上,清珩此人虽然冷淡,但是很懂得把握尺度、以温和的表象来掩饰对他人的拒绝,故而也并不让人生厌,只是久了会让人觉得此人太过于少言寡淡,总觉得欠缺了一点儿什么。

  而刚才听见笑声抬头去看的时候,无意中与他眼神相撞,谢恪忽然发觉对方身上总让他感觉欠缺的是什么东西了。

  清珩虽然也不吝啬笑容,对服侍的仆从也从来都温和客气,然而无论他笑或是不笑的时候,眼中都缺少了一点生气。满身贵气也好,仙气飘飘也罢,到底却仍然是让人觉得像是隔了万丈鸿沟,像一尊可远观而不可亲近的泥胎塑像。

  谢恪原先不觉得,是因为皇室宗亲,几乎个个都端着一副金贵的做派。令仪大长公主自他的父亲齐国公去世以后,也寄情于修行,虽然并非不关爱他,却也总带着一股子修行之人的淡漠。

  但是方才被那肥猫逗笑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烛火映照的缘故,清珩的眼中竟好像有星点的光芒跳跃。那星光芒仿佛是什么神仙术法,让他整个人忽然变得生动了许多,那一瞬间他仿佛走下神台、一步迈过万里鸿沟,重新回到凡尘俗世之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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