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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长还请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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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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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都的道路除去朱雀大街与其他较为重要的大道、达官显贵与富贵人家聚居的坊市之外,对于沿街摆设摊位经营并没有太多的限制。这种以居住为主的坊市里摆设的小摊位,主要以一些可以自家制作的绣品,又或者糕饼、零嘴炒货之类的,也有交不起集市摊费的农户挑了自家的果蔬贩售。

  另外还有货郎沿街叫卖,一路皆是叫卖议价以及闲谈之声,好不热闹。

  最后的一名伤者正是住在这样的坊市里面,因为人太多无法骑马,两人只能牵马步行。谢恪转头低声地跟清珩说着这名伤者的情况:“这名伤者是最后一名遇袭后存活的行人,也就是在死者吴浩文前一位遇袭的行人,八天前夜里从西市饮酒后回家的途中抄近道。穿过无人的小巷时被忽然出现的凶手咬伤了手臂、抓伤了脸之后,又被咬断了两根手指,按道理来说,他的伤情应该还没有痊愈,记忆应该也是最清楚的那位,但是因为他住在靠近外围的光行坊,所以我们最后一个才来拜访。”

  清珩点了点头道:“方才拜访的三位伤者对于凶手的描述,虽然大致相同,但是细节上譬如它的高度、相貌和行动的速度,都有些许区别。我方才按照他们受伤的程度与时间来粗略地推算了一下,它的力量确实是越来越强大了,我们恐怕要加快速度,免得它再次伤人。”

  他们方才已经拜访过的三位伤者之中,头一位受伤的是一名货郎,他除了胭脂杂货,还兼卖一些炒花生炒瓜子儿等零嘴炒货,夜里也有沿街兜售。他在十九天前遇袭,被藏在路边草丛里的、忽然扑出来的凶手咬伤了腰侧,而在他的描述之中,凶手成年男子膝盖左右高身形瘦小,虽然身形非常像小孩儿然而披头散发、脸上也有毛发看不清相貌,牙齿锋利,口中发出粗重的喘息声音。对方虽然一口咬得他皮开肉绽十分的疼痛,但是力气不大,轻易就被他甩开,然后逃走了。

  第二位是个赌鬼,十一天前从西市附近的永和坊小柳街归家时,同样是被藏在草丛里的凶手忽然蹿出来,一口直咬在他的手臂上。小柳街是国都较为有名的烟花之地,青楼勾栏与赌坊聚集之地,这位伤者也是其中熟客了,喝了酒又刚刚跟姑娘厮混完,脑子不太清醒轻易就叫凶手扑倒在地咬着不放。好在有更夫路过,他大声呼救把凶手吓跑了。他对于凶手的描述跟货郎没有太大区别,还记得那凶手身上穿的衣衫的花纹是如意小团花,这是女子常用的花纹,料子触手软滑,是颇为高档的料子。

  第三位受伤的则是一名铁匠,九天前夜归的时候被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凶手,从身后扑上来咬在手臂上。铁匠比常人要强壮,气力也大,倒是轻易地就把对方给甩了出去,那东西被甩出去之后也仿佛意识到自己遭到了棘手的猎物,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就逃跑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并没有看清楚凶手的相貌,但是记得拉扯对方的时候,在它的背后抓到了一点毛绒绒的、像是尾巴似的东西。

  隔日就是那位被咬断了两根手指的行人被袭击了。

  “仙长说得是。”谢恪心中也有这样的猜测,否则也不会请贵客参与到寻访证人的环节里来了。他正要说些什么,却听见后面有老妇人的一声惊叫,手中的缰绳也有些滞涩之感,他回头看去,却见爱驹奔宵正埋头啃食一名农妇箩筐里头的莲花白。

  清珩也看到了这一幕,道人似乎很容易被这样滑稽有无奈的场景所取悦,低着头轻笑出声,揶揄道:“可是午饭没有吃好?”

  二人的午饭是在那赌鬼家附近的一个小饭馆里随意吃的,那坊市边缘破落,实在是找不到什么上档次的饭馆了。两人也并非专门出来吃饭,还赶着要去下一家询问,就要了两碗肉丝面,一碟炒苋菜,那地方门面虽然不至于太过破落,然而味道实在是一般般,铺天盖地的葱段与香菜段里头混杂的零星肉丝少得可怜不说,谢恪年少时行军,干粮也吃了不少,肉不肉的倒也不在乎。

  然而他刚刚下筷子一拌,就翻出来了一条被煮的有些干瘪的大青虫,顿时被倒了胃口,清珩提出分他半碗他也推辞了,只吃了一点儿苋菜就罢了。

  谢恪想起此事,顿时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抬手在奔宵那长脸上拍一下。

  奔宵这马是关外进献的良驹,他接任京畿卫统领那一年陛下赏赐的,据说能够奔行万里,故而给它取了名马奔宵的名字。这马确实是良驹,也确实能够奔行万里,然而就是性情不太好,跑得快吃得多,看到青菜之类的更是随见随吃。身为主人的嘉逸侯又爱又恨,只能向受惊的农妇再三致歉,把一筐子被啃残了的白菜都给买了下来,叫那馋嘴的马驮着。

  给马善了后再转身,清珩对他点了点头就先行一步了。他的袍袖随着行走的动作而微微摆动,不时擦到身旁的行人,牵在手中的马匹也随着他的步伐不紧不慢地往前走,比起那夜在冷宫屋顶上的出尘,或是在芳林园时候的风雅,更多了一份尘世烟火的气息。

  仿佛就是他先行的那一步,在那一瞬间就踏入了万丈红尘,两人的距离仿佛也被这明明往前踏的一步拉近了。

  似乎是意识到他并没有跟上,清珩转过头来看向他:“侯爷?”

  “没事,就来。”谢恪猛然意识到自己看得出神了,赶紧提步跟上。

  第四名伤者姓刘,是一名贩卖自家制作的腌菜的商户,人称腌菜刘,在坊中还挺有名气的,谢恪稍微一打听就找到了他们家的铺子。铺子临街的一面是店面,上头的阁子开了半条窗缝,显然是住人的,店门前头就用绳子挂了干咸菜,泡菜用的缸子排出了店门,还有一些盐腌的肉,放在筐里,二人走到店门前就闻到了浓郁的酸辣味儿。

  一个头上包着头巾的妇人迎了出来,看二人的穿着不像一般人家,颇有些拘谨地笑了笑问道:“二位客官这是……想要点儿什么?”

  谢恪看她模样不过三十来岁上下,面容憔悴眉宇之间有些忧色,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他将京畿卫腰牌递给那妇人,道:“我们是京畿卫衙门的,协同京兆府衙门一同调查这段日子发生的伤人案,我们有些事情想要找刘老板询问一番。”

  那妇人勉强笑了一下,道:“是是……只是二位大人有所不知,外子前些日子受了伤,这几日病情忽然加重,正在家里养病,形容不好,恐怕会唐突二位大人。”

  公文上记载腌菜刘被抓伤了脸面,这还不到十天,想必还没有好透,加上断了两根手指,确实是有些形容不佳。

  谢恪点点头,笑道:“夫人不需担忧,我等不是一惊一乍的人,这种伤情也见得多,不会刺激到刘老板。只是事关案情,夫人也想早日抓拿到凶手,给刘老板一个说法,对吗?”

  刘夫人低着头沉吟了一阵,最终还是同意了,吩咐店里的伙计看好门面,随后领着二人进了店面后的院子里,却并没有上楼。院子里有两侧房子,一侧门前堆满了瓦缸,显然是用来腌菜的库房,而刘夫人则是带着他们进了另一侧的倒座房。

  这房间一进去就是厨房,再进一道挂了门帘子的小门,就问到了一股子酸臭的味道。不同于院子和店面里的那种腌菜发酵的酸臭,而是一种混合着汗水、潮湿霉味儿、血腥和腐肉味道的,如同流浪乞儿身上的那种酸臭味道。

  这个屋子里没有窗户,也没有点灯,实在不像是给病人养病的地方——谢恪自问对待自己府中最低等的奴仆,都不会丢在这种连茅厕都不如的地方熬着,更遑论是自己的结发丈夫?

  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刘夫人摸出了火折子吹亮,点了桌上的油灯,他们才看清楚了这房间里的布置。

  这个房间原来并非没有窗户,而是原本窗户的地方已经被木板堵住了,一丝光都透不进来,三伏天里房子又闷又热,气味更是叫人恶心作呕。地面上还有一些稻草和小松枝,显然原本是一个柴房,在远离窗户的那一侧墙上放了一张板凳和木板组成的简易板床,床头有脸盆架子,但是洗脸的木盆已经被打翻在地了,房间中间有一张方桌与油灯,就再无其他了。

  板床上蜷缩的人似乎十分惧怕亮光,他原本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悄无声息地躲在被子里头,一见到油灯的亮光,就赶紧把被子掀起来盖过脑袋,闷声大叫道:“快灭了!快灭了!”

  谢恪这才明白为何房间里的窗户要堵起来。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清珩,低声问道:“仙长您看,这……?”

  “尚且不知,须得走进瞧瞧。”清珩道:“夫人,请问刘老板他如今是个什么症状?又是何时开始的?”

  刘夫人叹道:“也就三天前的事情吧……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了,他受伤之后就不愿意出门,嫌吵闹,又嫌日头晒,前天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不愿意碰水。大人也知道我们家是做腌菜的,腌菜哪能不碰水呢?咱们当家的从前也是勤劳的,奴家就觉得不对头,问他他也不说,让伙计把柴房腾出来,自己躲在里头了。奴家说这屋子又不通气怎么能养病,还叫他给训了,请来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开了方子喝了几服药,情况反而越发严重了,昨夜开始就连油灯光都见不得了、汤药也喝不下了。”

  刘夫人说着就开始掉眼泪,谢恪宽慰了一阵才渐渐地止住了。

  二人听她这么一说,心里顿时就有了个数。

  这位刘老板恐怕是得了恐水症了。

  然而恐水症一般出现在被犬或者类犬的食肉兽咬伤之后三个月左右,虽然也有更快就出现的例子,然而刘老板这病情不仅出现得太快,发展得也太快了。

  谢恪想要上前去查看具体的工作,然而看那张潮乎乎的被子实在是下不去手,索性沉声道:“夫人请把被子掀开,我二人要查看他的伤情。”

  刘夫人原本有些不愿意,然而又被谢恪威势所震慑,犹豫了一下仍然是上前去掀被子。那床被子被刘老板紧紧地拉住,他一边拉紧了被子,一边在里头大吼大叫着“滚出去,把灯灭了”之类的话,翻来覆去乱七八糟的。

  但是毕竟是病人,气力连家里常常劳作的妇人都比不上了,拉扯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叫刘夫人把被子给掀开了。

  里头的人蓬头垢面,嘴边带着涎水,脸上带着几道明显的血痕,因为处理不当又躲在阴暗潮湿的屋子里,已经开始臌胀发炎了。他的手上还帮着绷带,同样被红红黄黄的脓血给浸湿了,怪不得房间里一股子腐败的气味儿。

  他发了狂似的忽然爬起身就想要厮打掀开他躲藏的被子的发妻,谢恪见状赶紧弯腰从地上捡了半截松枝,一下掷在他的穴位之上,发狂的男人瞬间没有了动作,直挺挺地倒在只铺了一张草席的床板上。

  刘夫人尖叫了起来。

  谢恪抚慰道:“夫人不必担忧,我只是击打了他的昏睡穴,过一阵他就会醒了。”

  刘夫人这才惊魂未定地走过去查看丈夫的情况。

  清珩也走上前去,他伸手去扒开刘老板的眼皮,仔细地查看了瞳孔,又依次查看了口腔、脸上的伤口,手臂上的齿痕与断指,最后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张朱砂符纸沾了伤口上的脓血,信手扬起之后符纸被青色火焰燃烧成灰烬,落在他的掌中。

  谢恪上前问道:“如何?”

  清珩道:“伤口之中妖气,加速了恐水症的病情。请夫人取一碗清水来,化符灰在其中让刘老板喝下去,可以有效地驱除妖气,延缓病情。然而符水只能驱邪,对恐水症没有作用,还得再请大夫来医治,夫人也得小心,不要让他咬伤了。”

  刘夫人被他方才那一手镇住,当即恭恭敬敬地照办了。

  二人看刘老板这发狂的模样,也明白今日在他这里已经问不出什么了,要了水和皂荚净手之后就告辞了。此时已经是黄昏,夕阳将街道笼罩在一片橙红的光之中,天边霞光更是显得喜庆,街上仍然有不少人在走动,然而二人心中难免有些怅然。

  清珩看谢恪神情有些失望,轻声宽慰道:“虽然未能询问伤者,但是从他患了恐水症这一点也可以知道,袭击路人的妖物确实是狼犬之类的食肉兽,也算是一个收获。”

  谢恪笑了笑,道:“是啊……也算是一个收获。”

  二人牵马往城东走,即将出光行坊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货郎叫卖饴糖的声音,一连串糖果的名字被他编成一串,念起来就像是唱小调似的,朗朗上口又好听。当听见“松子琥珀糖”的时候,清珩回头看了一眼。

  谢恪虽然知道他嗜甜,却一直摸不到他具体的喜好,如今见他的动作心里也就明白了,当即折返买了一包,放到清珩手中:“这小零嘴虽然不贵,却难得遇上好吃的,我方才尝了一颗确实香甜好吃,仙长拿着打发打发空闲吧?”

  清珩也不知道是觉得惊喜还是觉得他此举确实熨帖,捧着松子糖时表情还有些许怔愣,看起来反倒像是一个向来遭到忽视,却忽然莫名得了礼物的小孩儿,有些许不敢置信,又有些惊喜。随后才露出一个有些复杂的笑容,轻声道:“那就多谢侯爷了。”

  “仙长一直都太客气了,你我相识也有小半年了,仙长却一直称我侯爷,不觉得太见外了吗?”谢恪的本事很多,打蛇随棍上的本事也算是其中比较擅长的一项,他轻声道:“如果仙长看得上我,愿意与我交这个朋友,不然以后就直呼我名,或者唤我的表字慎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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