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上峰在外头奔波，李沉青这个副手自然也不敢闲着。
尽管他现在看起来确实是非常闲散地站在了观海楼里头——他自认是一个尽忠职守洁身自好的好儿郎，但毕竟也是高门子弟，烟花之地、酒肆曲苑并非没有去过。但是天色尚没有黑，仍然是当值的时间，就站在了国都闻名的大酒楼里头，询问时常结伴一起玩的纨绔子弟的事情。
这件事情别说别的什么人，就算是李副统领自己都要疑心自己是不是当值期间玩忽职守，跑出来呼朋唤友准备去花天酒地了。
今早谢恪带着清珩真人出去查访之前，他也本想跟着一起前去。
却没有想到，谢恪另外给他布置了别的任务：“翰英你不必跟来了，拜访几名伤者我与仙长去就足够了，我另外有事需要你跑一趟。你不必刻意带人，去找你之前那几个猪朋狗友，看能不能打听到吴浩文这个月廿三的行踪。
他顶着会被父亲斥责的风险偷偷溜出去，应该不会是自己一个人去找乐子的……要找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而且吴尚书府邸在城东，他这种小少爷，一个人从城东跑到城西去不太可能。我猜当时应该是和其他什么人约好了，你从前不是跟那群混吃等死的挺熟的，去替我打听打听，说不准他们那天就有谁是跟吴浩文一起去的西市。”
李沉青其实出身书香门第，大哥也在礼部担任侍郎，却不知道为何到他这里就是爱武，年少时就进入了北卫衙门，后来担任谢恪副手。家世好又身在高位前途一片光明，京畿卫副统领，嘉逸侯的心腹，无论是冲着他背后的李家还是京畿卫，又或者是嘉逸侯，反正多的是想要巴结他的人。
猪朋狗友实在是说不上，其实他跟那些人也没有什么交情，只不过被邀请的次数多了，碍着颜面也不好不去。他虽然心里觉得有些冤枉，但是对比起完全看不上那群人，根本不爱搭理的谢恪，他确实是比较熟悉一些。
现如今市井之中已经开始流传，西市附近有妖物伤人的流言，京兆府贴出来的告示仿佛在印证这一点吗，百姓本就已经将信将疑，有些人心浮动了。如果此时将吴浩文被咬身亡的消息公之于众，着实是很容易引起百姓更大的恐慌，故而当时已经由谢恪出面，与京兆尹闵大人、吴尚书商议过，暂且把这个消息给压了下来。
趁着消息暂且没有几个人知道，确实是打听情况的好时机。
尽管这是上峰亲自布置的任务，却仍然难免让有家有室的李副统领生出一点心虚来。
观海楼背后的老板财大气粗，整栋酒楼的装潢从房梁到雕花栏杆无一不精致，摆设用具无不讲究，菜品点心也非常的新颖，常常能够推陈出新，做出许多让人意想不到的新奇菜式来，故而非常受到国都富贵人家的青睐。
成亲之前下了值之后也时常会和谢恪一起过来尝一尝新菜，又或者应交好的富家子弟邀请，一起过来喝两杯酒。
以前来的次数多了，尽管成亲之后基本上都是回家吃饭，观海楼的掌柜却仍然记得他李二公子——除去装潢菜品，这观海楼确实也还有不少让人心甘情愿掏银子的本事的——听明白了李沉青的来意，便请他在一楼的雅间里稍作等候，派了小厮上去询问客人的意见。
他没有猜错。
国都之内大户人家也就这么一些，高门子弟自然各有各的圈子，青年才俊有才俊的圈子，纨绔自然也有纨绔的圈子。这些人平时邀请他喝酒，大多是订的这家酒楼，他接到了谢恪布置的任务后略经思索就选择了前来这里打听。
果然就碰上了那群无所事事混吃等死的。
以往都是那群纨绔子弟千方百计地想要邀请李副统领出来喝两杯，能不能把人请出来除了要看李副统领心情如何，如今还要看看李少夫人心情如何。今日也不知道是风水怎么转了，李副统领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他们自然是不会拒绝了，立刻就让小厮将人请了上来。
李沉青一踏进雅间的门，就被一叠声儿地问：“稀客啊李大人，您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不用上值吗？”
李沉青随口搪塞道：“侯爷同朋友去踏青，不在衙门里，找个机会出来溜达两圈，放松一会儿。”
这群纨绔天天不是吃喝就是玩乐，如果要说国都里哪里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哪家新来的姑娘长得美跳舞好看，李沉青确实说不出来。
但是论耍心机论套话的功力，他不是单指哪一位，在场所有的人都是垃圾，不过是杯酒下肚，他就已经顺利地把话题引到了吴浩文的事情上面去了：“嗯？我记得之前不是还有个小胖子跟你们一块玩的，模样看起来挺喜庆的……谁家的来着？”
“哦！李大人说的吴尚书家的小公子呀。”立马就有一个机灵的，又把酒给他满上了，笑道：“他是大皇子妃的弟弟，平日确实是跟咱们一块儿玩儿的，就是最近把他爹给气着了，在府里罚禁足呢。”
李沉青笑道：“禁足？这也忒可怜了些，我们这些有家有室的没有办法，这小公子年纪轻轻地就要被关在府里，啧啧……”
旁边另一个人估计是喝酒上了头，也笑道：“这哪能关得住他呢？大人不知道，就前两天，他还跟咱哥几个一块去了留春阁，找了头牌潇潇姑娘来着。嘿嘿……这小胖子想要翻墙，奈何连墙头都爬不上，最后还是钻了狗洞，还差点儿就卡住了，全靠咱们帮忙把他拉出来的。”
酒肉朋友之间确实也没有多少牢靠的情谊，吴浩文今日不在，拿他的糗事来娱乐娱乐其他的人，在他们的眼中无可厚非。
雅间中的人便哄笑了起来。
李沉青听着倒也觉得是挺乐呵的，笑了一会儿才又继续道：“这可真是应了那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这吴小公子胆子倒是真的大，还敢溜出来逛青楼？不怕隔天早晨吴尚书发现了，给他一顿狠的教训？”
那喝了个半醉的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说道：“他当然是怕的，这不跟潇潇姑娘喝了几杯之后玩了一会儿，也不敢留宿，二更的时候就自个儿先走了。他出来的时候没有带钱袋，那钱还是咱给垫上的呢……估计是被发现了吧，不然这几天怎么也不见他往外头递个口信……戌时末出来，亥时还没过呢就走了，你们说说他玩了什么呀……可别是想要赖了哥几个的钱，潇潇多贵啊，我、嗝，我都还没睡过呢……”
那醉猫还在颠三倒四、絮絮叨叨地说着，李沉青却已经将前两天他们的行程问出来了个大概，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也懒得久留，又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回京畿卫衙门去了。
如果那醉猫确实是不知道吴浩文已经身死，说的都是实话的话，那么吴浩文廿三当晚应该是在戌时的时候从吴家府邸离开，跟接应他的另外几个纨绔碰了头之后，一起前往永和坊小柳街的留春阁寻欢作乐。但是碍于他爹吴尚书的威势，吴小公子却并不敢多逗留，更不提过夜了，他或许是对潇潇姑娘情有独钟非得见上这么一面才舒坦，或许单纯只是想要出门玩玩儿排解排解苦闷，总之他寻过了欢，作过了乐之后，在亥时的时候就离开了。
而根据醉猫的描述，这个时候跟他一起出来寻欢作乐的其他人，并没有禁足这个约束，故而他们并没有跟吴小公子一起离开，而是选择继续在温柔乡里头快活。
吴小公子独自离开了，而他们都以为吴小公子已经回到了家，还惦记着要吴小公子还钱呢。或许他们也曾经听说过西市附近的妖物伤人案、暴毙案，但是他们并没有把这件事情跟他们的朋友联系在一起，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把这两件事情放在心上。
既然已经有了具体的位置和情况，接下来要核实他所说的事情就轻松多了，留春阁所在的小柳街一水儿不是青楼就是赌坊，全都是点着灯笼做生意的不夜天。
亥时都还是兴致最浓的时候，街上应当是很热闹的，听着几个人的口气，最少在留春阁是熟客了，否则戌时末前去可点不到头牌的姑娘。既然是熟客，留春阁的老鸨，姑娘，乃至护院少不得要对他们的脸面有点儿印象，届时只需要打听打听吴浩文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几个人一起离开，就可以验证其中真伪了。
李沉青喝了一杯浓茶起身下了楼，又找观海楼的小厮要了一条放在冰水里镇过的冷帕子，在脸上擦了擦想要驱除一下脑中的酒意。
接下来的事情需要前往花街柳巷去查访，并不适合让他这个已经有了家室的人去做，但是他还得回衙门去把本次的总结写好了，顺带还得把身上的酒气给散一散。
若是让他家夫人知道他青天白日的就去找一群纨绔饮酒聊天，怕是要把他的耳朵都给拧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