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仙长还请帮个忙

报错
关灯
护眼
第十五章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两人在城东慢悠悠地逛了一轮,参拜了国寺与有名气的道观,直到下午都过去一大半,再过一个时辰日头都要偏西了,才从城东逛到城西。

  城西其实可以逛的地方并不多,没有什么名胜,只有一座与城东对应的高塔,这一左一右两座塔是前朝留下祭祀用的老建筑,不过里头供奉的并不是前朝信奉的雪狼神,而是各供奉了一个足有两层高的巨大石碑,称作“君臣碑”。石碑之上用的是北地雪原古时流传的文字,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人能够读懂,但是谢恪从前也从宫中保存的书籍之中见过这两座“君臣塔”的记载,东塔中供奉的是前梁开国帝皇殷烈,西塔中供奉的是他的老师,同时也是前梁的首任国师。

  谢恪也领着清珩去看了几眼,但是这两座高塔已经被封锁起来,禁止出入,只能在外头转了一圈。

  从前趁着高塔修缮的时候,他曾经跟薛霜戟一同翻窗溜进去过臣塔。

  他低声介绍道:“不过里头没有供桌也没有祭台,只有一座孤零零的石碑。”

  沿着楼梯往上去,也多是一些竹简、藏书,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因为无人维护,早已经被虫蛀长霉了,再往上去还有衣箱,尽管放了樟木,但箱子本身都开始霉软,里头的衣衫也早已不成样子了。顶层放置了占星图和一个玄黑石头打造的匣子,那石头也不贵重,只是北地常见的黑岩石,胜在坚硬,锁头早已经锈蚀到一块去了,或许再也打不开了。

  从顶层的窗户往外看,可以几乎可以俯瞰大半个国都,唯独直面城东君塔的方向没有门窗。

  清珩静静地听着他的描述,他说道最后的时候,两人本已经离开了高塔前头的广场,朝另一边走去。清珩却忽然回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古旧石塔,柔声道:“如此……当真情深意切。”

  “嗯?”谢恪有些不明所以,也随之转头去看那高塔。

  高塔依旧孤零零地耸立在空旷的广场之上,被午后偏西的日光照映,垂落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宛如朝东边伸出的手臂。

  他当时觉得这座塔里头冷冰冰的,透着一股子幽幽的冷意,加上里头如同随葬品似的书籍旧衣,简直就像是一座在都城之中伫立的墓穴。薛霜戟却说觉得像是一座精致的囚笼。

  两人争执不下,讨论了半日也就罢了。前两年与秦雅南路过的时候,顺口提了两句,秦雅南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念叨了几句什么“真是君臣相得、情深意切,锁了锁了”之类的话。

  原先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有想到今日却听见清珩说出相似的话,不由得愣了愣。

  清珩道:“明明已经故去数百年,却仍然守卫着二人共同创立的国家,岂非情深意切?”

  谢恪道:“你这样说,也确实有道理,我却没有想到这么多。”

  除去了君臣塔和计划了去用晚饭的观海楼,城西就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称得上“非去不可”了。不过因崇德坊设有国子监,聚集的文人雅士似乎比城东要多一些,国子监附近的街上,书局书斋书画坊连着古玩铺子一溜地开,谢恪索性也带他去逛一逛。

  这段时间的日头都猛烈,书斋惯常会把店里存放的一些书拿出来,摊放在门口搭建的架子上,供来往文人学子挑选的同时,还可以晒一晒去岁冬天和今年梅雨季时积下的潮气霉气,以防虫蛀或者纸页油墨受潮发霉。

  往往有一些会做生意的商户,都会趁着这个时候降价销售一些陈年的旧书。

  谢恪年少的时候也在国子监里蹲过几年国子学,带他们的博士之中有一名欧阳博士,长得是相当的忠厚老实的模样,下巴上蓄着一缕长须,光是看相貌实在是很像一个古板的老学究。然而此人的性情上颇为离经叛道,说他是性情奔放也不为过,平日上课的时候语言就十分的风趣,讲解十分引人入胜。偶尔如果有学生带了糕饼小吃回来送他,他就会趁着课间歇息,又或者午休用饭的时候,给学生们讲一些山野故事,不仅国子学的学生喜欢听,有的学官也喜欢听他讲。

  这也直接导致谢恪平素喜欢看一些奇闻异事,拉着薛霜戟把这边的大小书斋都逛过一遍,专门找一些旁门左道的闲书杂书来看。

  不过许久没有来,有些老店已经不在了又有新店顶上,整条街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又似乎变了许多。

  幸好格局都跟从前一样,他领着清珩穿行在巷子里头倒是没有什么难度。

  清珩平日里好静不好动,之前又整天整天地待在他自己居住的小院子里不出门,他自己带来的一些书并着大长公主府里的一些藏书,都已经被他翻遍了。此时此刻看到了一条街都是可以随意挑选的书籍,不由得露出了些许惊讶又欣喜的表情。

  就像是李沉青回到家发现,他媳妇儿亲手煮了他最爱喝的火腿笋干鸭子汤,还是小炉慢火煨足了一个下午的,那种表情。

  谢恪原本想要找一些什么华丽的辞藻来做这个比喻,方不辜负清珩真人这副上乘的好皮囊,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思来想去、绞尽脑汁却只能想到这么一个破比喻。他心道一定是被李翰英整日整日的念叨逼疯了,从前在国子学学到的东西,都还给博士了。

  他扭头一看却发现自己正正是站在国子学支院后墙对面的巷子里,顿时只觉得背脊上生出一股子凉意,生怕欧阳博士趁着讲完了课歇息的时候,从偏门里溜出来寻摸点儿零嘴垫肚子的时候给撞见了,抓着他考校考校从前教的那些文章。

  欧阳博士自然是没有从院子里出来的,毕竟这个时辰国子监已经下学了,他老人家估计已经回家去,烫一壶酒吃着他夫人做的小菜了。

  清珩不知道在一摞一摞的书册之中翻到了什么,驻足停在了一家书斋前面低头看着木板上摊放的书册。谢恪走过去看,原来是一本讲河川之间山精妖怪的旧书,他随意瞥了一眼,见清珩正专心致志地看着的那一页上写着“无角之龙即曰蛟”。

  蛟龙……没有毛绒绒的兽尾,显然也不会是出现在西市附近的妖兽。

  他虽然主动把清珩拉出来游玩,心里却并没有完全放下妖兽袭击行人的那件事情,仍然还是时刻想着的,口中却笑道:“难得看到你为什么东西驻足,喜欢这本书的话,就买下来吧?”

  清珩转头看了看他,道:“这本书与那边的八本是成套的,我没有带这么多银钱,看看也就罢了。”

  谢恪听了反而笑道:“这能有什么,不怕仙长笑话,我在大楚最不缺的就是银钱这等俗物了,只要你喜欢这套书就当做是我送给你的一点心意,即刻叫他们包好,送回府上去就是了。”

  清珩推拒道:“今日的饮食都是用你的钱,怎么好再让你破费?”

  谢恪佯装不悦,道:“你我之间何必为这种小事情客气见外?你本来就是我请到国都的贵客,先后几次相助已经让我感激不尽,又不肯接受舅舅的钱财答谢,眼下我买几本书送给你,你还要跟我推三推四的,你这可是不把我当做朋友?”

  清珩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答应了。

  谢恪到书斋里头结了账,又留了地址吩咐送上门去,两人又继续并肩沿着巷子往前头走。走出去半路,在一家字画坊里清珩又相中了一副观海图,便掏钱买下来拿在手中。

  谢恪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想起来先前他到江城请清珩来国都的时候,清珩只拿了一个小小的包袱,那个包袱干瘪瘪轻飘飘的,看起来似乎只有一两件衣服。

  怎么现如今行李里头除了那几件相差无几的衣裳之外,忽然多了一架子的书籍来?这些书虽然有的新净有的老旧,但是确实并不是大长公主府中的藏书,他到底是怎么搬过来的,难道也是传说中的仙术吗?

  谢恪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凑过去低声问道:“对了,仙长,我们往国都赶路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你那行囊没有什么东西,请问你是怎么把那些书籍带来的?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窍门?”

  “嗯?”清珩没有想到他忽然会问这个问题,犹豫了一下,随即伸手拉住他的手腕,快步将他拉着他避开了小巷中不时走过的行人,转入一条偏僻的背巷里。他看了看左右无人,就解下了腰间佩戴的一个绣着翠竹的小香囊。

  那个香囊不过是半个巴掌大小,银钱都放不下多少,估计是只能放枚香丸罢了。却见他将挂绳拉开之后,口中不知道默念了一句什么,香囊之上虽然不见有什么变化,竟然就此悬在半空之间,清珩这才将手中的画轴竖着放入香囊之中。看着浅浅的一个小香囊,竟然轻而易举地,就将比男子前臂还要稍长的画轴完全收纳,他再将挂绳重新束好,香囊便又被挂回腰间,变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配饰。

  谢恪看得目瞪口呆。

  他原本以为清珩会像是树上所说的那样,凭空掏出写什么,又或者是从袖子里变出些什么东西,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一个被他一直以来忽略了的小香香囊,竟然发挥了如此的妙用。

  细细回想他就发现先前在冷宫之中,清珩也是从香囊里头取出一叠符纸的。

  清珩似乎是因为心情愉快而少有的玩心大起,笑道:“如何?慎之看清楚了吗,可要我再放点儿什么进去?”

  谢恪道:“眼下我们手上什么都没有了,你想要再放,恐怕就只能把我放进去大变活人了。”

  两人说笑着从背巷里走出来,此时暮色已经渐渐起了,天边开始浮现出一点如姑娘新作的胭脂一般艳红的晚霞。从这里拐个弯就可以从崇德坊的北门出去,向他们原定要去吃晚饭的西市观海楼过去。然而刚刚转了个弯,清珩却忽然变了脸色。

  他停下脚步,皱起眉朝左侧的一家书画坊看过去。

  围绕着国子监的这几条街道上,有不下百家书斋画坊,那不过是很平常的一家小店铺,门面尚且还不够他们之前去拜访过的腌菜刘家的腌菜铺子大,因为已经开始日落了,里头的光线并不明亮。书画坊的主人正站在门外把晾晒出来的书籍一本一本地收好,看样子是已经打算要关门了。

  他的道行修为谢恪深信不疑,就算是青天白日里见到他面上露出一丝不寻常的申请,都要心惊肉跳地生出两三分怀疑,只唯恐哪个角落里跳出一只什么山精鬼怪来祸害人。而眼下这日夜交替的时候,他忽然面色不虞地看着一个地方,谢恪心里更是警惕。

  他低声问道:“怎么了?是……那个地方有妖气吗?”

  清珩道:“不是,那应该不是妖气,而是一股有些不算太强烈的怨气,在烈日下曝晒一阵自然就会消除了。许是有什么旧物在屋子里放久了,生出了灵识来也说不定,不过怨气基本上是没有办法直接伤害人的,加之夏日晒书想来很快就会消散,不理会也罢了。”

  这种说法谢恪曾经也听他母亲提到过,如今有清珩证实了,他也觉得安心了些许。

  从前他从来不觉得国都之内,居然有这么多不同寻常的事情。

  倒是今年不知道是为什么,全都拔出萝卜带着泥似的,一个接着一个跟雨后春笋一般往外冒出来,带着友人出门游玩都能遇上这么一个颇为晦气的东西,叫人心里着实是痛快不起来。

  观海楼的菜品确实不错,每日都有推荐的主菜,今日推荐的是蜜糖炭烧牛肋排。两人要了一间临河的雅间,另外点了一道用竹筒做盘的竹香粉丝蒸虾,并着一道青菜和两碟糕点,一壶去年酿下的酸梅酒,晚饭虽然不显得丰盛,但是胜在味道鲜美可口,两人都用得非常满意。

  天色早已经已经黑透了,坊市门口皆挂起了橙红的灯笼。

  但是路程有些远,如今再走回去城东大长公主府,显然是不现实的,谢恪索性雇了辆马车,也免得饭后骑马引起腹痛。

  马车走出去不远,才行至太平坊,却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几声颇为凄厉的“哇哇”叫喊,谢恪前几天就听到过这个声响,当即毫不犹豫地掀开马车帘子探头出去看,却之间太平坊围墙里头扑棱着翅膀飞起好几只黑漆漆的大鸟,借着马车上挂的灯笼照看,依稀可以看见一只大的目测竟有两尺有余!

  竟是西北等气候寒冷之地才较为常见的渡鸦。

  谢恪心道不妥。

  与此同时清珩也厉声喝道:“停车!”

  两人对视一眼,先后从马车上跳下往太平坊中而去,太平坊并不大,只有一条主街,其余都是巷道,这里富户宅院较多,几乎店铺,故而行人也少。清珩扬手祭出一张黄底朱砂符咒,符纸无风而起浮空自燃,化作一缕白烟,朝一处幽暗的小巷子飘去。

  谢恪今日出来游玩自然没有带枪,好在佩刀倒是随身带着,他伸手扶住腰间刀柄朝那小巷走过去。

  然而等他二人走进巷子里时,却只见到一具干瘪发皱的尸体倒在地上,尸体身上的衣衫和他的喉咙一样被撕得破烂,就像是一块被随意啃食过的蒸糕,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然而四周没有多少血迹。啊……本来没有想要把塔放进去,但是想一想好歹是一国帝都,怎么可以没有点儿名胜古迹呢。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