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属下方才查到开具当票的曹氏当铺位于西市附近的延康坊，便拿着当票去询问了曹氏当铺的朝奉，朝奉指认了当时前去典当物件的人正是刘三。因为其中的物品特殊，属下已经向当铺要了回来。”李沉青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一个不知道是用哪家姑娘的绣帕包成的小包裹：“大人请看。”
被他捧在手中的包裹不过是比他的巴掌要稍大一些，但是看起来分量却有些沉，从怀中取出来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响。他将临时充当包袱皮的绣帕打开，却见里头是一个小巧玲珑的玉镯子，并着一支红玛瑙缠枝蔷薇金钗，在场的众人都不由得吃了一惊。
金钗的做工虽然精细，但是上头镶嵌的红玛瑙块头却并不大，尽管也贵重，却算不上太贵重，用李沉青的话来说就是“还不配簪在我家夫人的头发上”。
众人惊讶的缘故却是那只小巧的玉镯子，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玉环，并没有雕刻繁复什么花样，然而它的玉料用的是北疆翠云玉。
这种玉石晶莹透白，入手冰凉，就算是夏天长时间攥在手中也能保持凉意，其中有如同云絮一般的翠色漂浮其中，故而得名“翠云”。翠云玉的矿脉并不少，却因为北疆雪原皆是雪山冰川常年冰封，土地冻得与坚硬的岩石无异，难以开采，故而显得金贵。前梁时翠云玉为皇家御用的贡品，非宗亲不得使用，到了大楚虽然并没有这样的禁令，但是也因为翠云玉数量稀少、价格金贵，民间流传甚少。
纵然是被陛下千娇百宠的撷芳公主秦雅南，妆奁里头也只有两套翠云玉头面，一套是受封公主当日皇后娘娘亲自赐下的，另一套是及笄礼时大长公主所赠的旧首饰。非到了隆重的时候都不舍得拿出来用，不过即便是这样成套地收着，却已经足够让国都内的各家闺秀艳羡不已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两件首饰都称得上是女子贴身的东西，能拥有一枚翠云玉镯的女子必然是大家闺秀、非富则贵。刘三一个洒扫的仆役，说得难听了就跟宫中粗使的洒扫太监没有什么区别，顶多负责扫一扫院子与走廊之类的地方，哪里是能有资格进入身份尊贵的贵女闺房的人？
但凡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必然会对此产生疑惑，并且当票上写有“老旧生锈红石头蔷薇鎏金钗一支，二十两，浸翠色石头镯子，十一两”的字样，当铺的惯例是典当价格不得高于原价的一半，红玛瑙蔷薇金簪只是普通的货色，却比翠云玉镯子当假更高。
可见如果不是刘三本身不识货，就是这东西他急着出手，只要能赶紧把东西脱手拿到现银别的他都不管，当然也有可能是两者皆有之。
故而李沉青才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两件首饰要了回来，当铺原本就是故意压了那镯子的价格，存心要宰刘三一刀，应该也是做出过刘三贩卖贼赃的想法，如今京畿卫来要，一来心虚二来唯恐当铺惹上什么麻烦事儿，那朝奉就做主把这两件首饰让李沉青带走了。
“这枚玉镯子……只当了十一两？”谢恪看清楚了他取出来的东西之后，果然也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拿起那枚小巧的翠云玉镯细细查看。
那玉镯子被日光照映之下变得晶莹透光，聚了一个细小的椭圆光斑落在地面的石砖上，如同半透明的冰环。屈指用指甲在玉镯上轻轻弹一下，便可以听见一声清脆的“叮”。
就连站在一旁安静看着廊柱上描金图案的清珩，也有些惊讶地说道：“那刘三倒真是有本事，竟然连翠云玉都弄得到，做个洒扫仆役实在是屈才。”
他话中有话，说得站在一旁原本就脸色不虞的吴管家与绿娘，当下连脸色都发青了，想要出言反驳却又摄于嘉逸侯的威势，加之也不清楚这名作道人打扮，却又跟嘉逸侯先是身为亲近的到底是什么人，只能生生的将话给憋了回去。
“确实是屈才了。”谢恪感觉手指下头按住的地方有些许异样的触感将那玉镯子翻来覆去地看了一圈，终于在玉镯子内侧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慧”字。
他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转头看向脸色发青的吴管家，颇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本侯记得你们府中似乎只有一位正经嫡出的小姐，闺名是叫什么来着？慧秀还是慧玉？你们家小姐这么富贵，连翠云玉镯子丢失了都没有发现吗？”
吴管家的目光躲闪了一下，勉强露出了一个恭敬又客气的笑容，道：“侯爷不知，我们家小姐自前几年大病了一场之后，一直身子虚弱，受不得风也受不得惊吓。况且刘三不过是个洒扫的仆役，也进不了我们家小姐的闺房，怕是侍女之中有人与他串通了……此时小人自会禀告夫人查证，小姐怕是不能接受问询了。”
“怎么？本侯查案要见一见丢了物件的苦主，也需要你来应允？既然苦主卧病在床不便到前面来，那我等就亲自到她院中拜访，你们晋国公府家大业大，丢了个翠云玉镯子都无人发觉，一架子纱帘屏风之类的，难道还支不起来？还是说你们家小姐见谁不见谁，只需要你做主即可，都不用去问上一问？”谢恪自晋国公府门口就保持了一路的假笑终于撤下了，脸顿时就沉了下来，他将镯子递还给了李沉青，往前走迈了一步。
方才走在前头的裴孝行话语两名京畿卫兵士已经退到了后头去了，同样摆出了一张凶神恶煞的皮相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吴管家与那叫做绿娘的管事娘子。
吴管家跟在晋国公身边这些年，多少也有点儿见识，尚且强自镇定一些。绿娘只管后院里头的侍女仆役，还没有见过这等阵仗，当场就被吓得发起抖来。管家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唯有让侍女赶紧去后头请示夫人。
他却不知道为何仍然坚持不肯请他们家小姐出来，负隅顽抗道：“侯爷教训得是，是小人僭越了，只是诸位大人皆是男子，难免吓着我们家小姐。再者五六名男子一同到小姐的闺房里头去，这传出去可叫人怎么说呢？”
他这番话说得也确实有道理，谢恪尽管平日里行事张扬无所顾忌，面对尚未出阁，注重名节的姑娘家却也做不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大楚虽然风气开放到定期举办赏花宴这等让年轻男女互相相看的活动，却也不能够容忍一群外男随便进入姑娘的闺房这等荒诞不经的事情。
此时正厅里头却传出一道属于妇人的声音，道：“婆婆妈妈的做什么，侯爷身份尊贵品行端正，难道还会对慧玉小姐做出失礼的事情吗？你且让绿娘带路，领侯爷与副统领到后头去问几句话就是了。”
吴管家道：“可是夫人，国公爷如今不在府中，此事……”
“此事怎么了？我们晋国公府问心无愧，京畿卫要查那便让他们查，如此遮遮掩掩反倒叫人以为我们府中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那妇人嗓音柔和却透着一股让人难以拒绝的强势，说话的时候语速缓缓，其中满满的都是不疾不徐的笃定和不容置疑的威严，想来应当是一位气度颇为不凡的夫人。
晋国公除了正室之外，另外还有一位侧室和两名妾室，那位慧小姐是正室夫人所出，那么方才出言替京畿卫说话的就绝对不是正室夫人，有这个底气说出这一番命令的，想来应该是那位侧室夫人，也就是祝文颖的生母桃夫人。
这个时候出言相助，想必也是想要趁机打压打压正室，好让那位向来眼高于顶的晋国公夫人添添堵。
众人尽管心中各有各的盘算，却一同往前厅的方向看过去。
不过厅中的那位夫人却并没有露脸的意思，她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听见吴管家的回应，便又说道：“怎么了吴管家，本夫人还使不动你了吗？你知道让外男进入大小姐的房中有损她的名声，难道就不知道京畿卫长时间逗留府中查办案件，有损整个晋国公府的名声吗，知道的就说是京畿卫恪尽职守查办刘三的案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晋国公府做出了什么违法乱纪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呢。若是回头国公爷怪罪下来，自然有本夫人担着，你还不快去？”
尽管不情不愿的，但是那位夫人左一句“整个晋国公府的名声”，右一句“国公爷怪罪下来自有本夫人担着”，吴管家也不得不按照她的话照做，要让绿娘带谢恪与李沉青往后院去询问祝慧玉。
不要钱便看了一出好戏的李沉青耸耸肩便想要跟上。
清珩却忽然开口道：“小道听闻李大人已经有了家室，虽然是公务所需，但出入女子闺房恐怕不妥。”
谢恪与李沉青皆是一愣，二人对视一眼，随后也不知道是谁先想起“妖兽”的事情，眼神交流了一番之后，李沉青忽然笑道：“啊哈哈哈哈……瞧我这脑子，差点又要给我家夫人吃干醋的理由了。不然……不然仙长代下官去吧，仙长是修道之人，品行自然不差。”
谢恪点了点头，道：“还是你思虑周全，那你与孝行一同询问刘三亲族与共事的仆役，清珩仙长，你随本侯一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