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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长还请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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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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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结界之内虽然死物与结界之外是一样的,但是里面并没有活物,谢恪一直觉得这应该是另一个世界。因为尽管所有房屋、街道,乃至街边的一个小小摊档、一截别在窗框上早已干枯的柳枝,事无巨细统统都被“照搬”了过来,然而少了几分人气和“生”的感觉,与结界外头充满生灵的人间是不一样的。

  他之前与清珩合作,为了要追击冷宫里面的巨蛇和阿沧的时候,也进入过结界两次。但是先前的两次都只是在冷宫到御花园和偏僻小巷子里头两个狭小的地方转悠,所以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但是如果站在街道之上,就会发现虽然各个坊市都有挂起灯笼,然而实际上却是空荡荡的,没有人也没有任何的声音。

  空荡荡的宛如一座死城。

  或许是因为自小在这座城池之中成长,他的亲人朋友都在这里,又或许是因为守卫了这座城整整五年,对它有着深厚的情谊,这样的寂静与空旷让谢恪感觉到了十分的不适与不安。

  他抬起头就可以看到巨大的狐狸在空荡荡的城中奔跑时,被房屋所遮挡,若隐若现的身影。因为步伐比较大,又没有丝毫要顾忌房屋和人命的意思,清珩也怀疑对方是不是已经失去了神志,只是被某种术法操纵着身体前行。它在城中横冲直撞,遇到阻拦便一脚踩踏上去,伴随着墙壁坍塌的“轰隆”声和扬起的灰尘,很快便已经出了义宁坊。

  不知道是不是清珩有什么诀窍能够追踪上那巨大的狐妖的气息,还是单纯只是因为它的体型实在是庞大,导致目标非常的明显的缘故,想要跟上它的行踪其实并不难,只要不是瞎子都能够找到它的位置,但是如果是想要拦截的话,光凭着两条人腿在地上跑,速度上始终是跟不上的。

  狐妖的目标也不知道是哪里,这样跑着去追,不知道要追到什么时辰。

  谢恪有些懊恼地道:“他娘的。要是早知道这狐狸这么能跑,就应该搞一匹马来,不求奔宵那样快的,但是好歹能有个坐骑。”

  “无妨。”清珩咬破右手食指的指尖,左手则拉过他的手掌摊平了,在他的掌心上面画了一个迂回曲折的符号。

  他的手指并不同于常人的温热,反而带着一丝冰凉的,因为谢恪的阳气旺盛体温要更加偏高一些,故而感受他的手指的温度便感觉更低,这一点谢恪早就发现了。但是忽然叫他这样拉着手掌,以鲜血在掌心书写却又是另一种感受,这种感受让那一点冰凉变得无比的新奇,以至于谢恪有一种“头一次碰到这个人”的错误认知,仿佛连刚刚从伤口处渗出来的血液都是凉的。

  道人白皙却有着厚重茧子的指尖在他的手心划动时带来微痒,与捻在血液上时带来的、独特的发涩的感觉交融在一起,让“划动”所带来的触感变得绵长。

  谢恪微微低头就看见清珩认真的表情,忽然产生出了与自己年龄所不同的不知所措来。

  他只能将莫名有些心虚的目光转移到自己的手掌上,仔细看着、感受着手心之中笔画的顺序,只不过眼看这个符号即将完成了,却仍然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看出来这个一笔画成的图案虽然看起来像是一团毫无章法的线条,却并显得不杂乱,反而可以看出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顺序来。

  只不过方才他与贺翠珠那只年岁足以做他曾曾祖母的老狐狸正面对抗,清珩也还是十分放心大胆地让他上,并没有阻拦或者给出什么符咒来傍身,怎么这个时候反倒给他画符了?他不由得略感疑惑,问道:“这个是什么?有什么特别用处吗?”

  符号的最后一笔拖出长长的尾巴来,看起来是已经完成了,清珩的食指在他的掌心上挪开,方才那种一直痒进了心底的感觉便随之消失了。

  他并不急着松开拉住谢恪手掌的手,而是先往他掌中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好让鲜血所勾勒出来的符咒可以快些干透,不至于因为半路蹭花掉而失去它应有的作用:“这个是御风符,顾名思义可以让没有翅膀的人御风而行。不知道你在书中有没有看到过关于它的记载,攥紧它,感受风的力量,相信它才可以驾驭它。”

  谢恪心道相不相信它还要下回分解,但是这个样子玩得是不是玩得有点太大了?毕竟自己肉体凡胎的,以前从来都没有尝试过“御风而行”这么脱离身为凡人认知的事情,这万一要是一个飞不好摔下来就此“交代”了,明天岂不是要成为整个国都的新笑料?

  毕竟大楚往上数三百年为官者众多,加上宗室宗室会出几个纨绔子弟之流的,什么死法都见得多了。但是有记载以来,好像还从来没有出现过“摔死”的公卿,要是成为大楚头一个摔死的侯爷,不知道跟太祖时候那位吃在自己儿子喜宴上太多了撑死的县令比起来,谁更丢人一点。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尝试,清珩却已经帮他做出了决定。

  他利落地将他的手指一推合上,帮他攥紧了拳头。

  秋夜的冷风划过身侧的感觉便从这一瞬间开始,变得明显了起来,与习武之人所能够感受到的那种“风声”或者是打斗时候所感受到的“劲风”非常的不同——或许应该说是本质上的差异。

  此时的秋风吹在皮肤上虽然寒冷,然而却非常的轻柔,像是穿过了衣物直接环绕在身上的绸缎,又像是从头到尾都被没有重量的水流所包围。谢恪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风、或者说是空气的流动,与此同时,身体似乎都变得比平日要更加轻盈,没有实质无法触摸、没有重量的风都能够将之承托起来。

  清珩拉着他的手腕,便直接将他整个人都从地面上带了起来,渐渐漂浮于半空之中。

  他身上宽大的浅色衣袍迎风扬起,仿佛踩在云端俯瞰凡尘的仙人,又像是逆风飞行随时要振翅远去的白色大鸟:“虽然说是御风而行,但是途中还是需要从别的地方借力,利用得好的话,风中飘零的树叶也未尝不可。但是你的话还是乖乖地借用房顶或者树梢之类比较固定的,结实的而且有重量的东西吧。”

  他的话音刚落,脚尖便往一旁的屋顶上踩去,只是轻轻一蹬,屋顶的瓦片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身着素衣的身影便已经如同离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落在街道另一头的某一件屋顶之上,朝谢恪做了一个“跟上来”的手势。

  果然是风承托着他在前行。

  谢恪这才发现他已经松开了自己的手腕,心中顿时一紧,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正漂浮在半空之中,脚下空无一物,身形不由得随之一晃。但是幸好他的反应足够快,在身体摇晃着要往下坠的同时一脚踩在方才清珩踩过的屋檐上,足尖发力猛地推动身体往前。整个身体果真如同清珩所说的那样,像是箭矢一般穿过轻柔的风,即将要落到清珩身边的时候,却感觉自己停不下来,眼看就要撞到瓦片之上,穿过屋顶摔落到地上去了,他赶紧伸出手在瓦片上撑了一下,就地翻滚了一圈才停了下来。

  清珩伸手将他拉起:“多练练就好了。”

  站在这个位置,可以清晰地看见狐妖的背影正朝着东南的方向走去,它的脚掌粗大宽阔,踩在街道上尚且能够将石板踩碎,踢在房屋或者院墙上的时候,就更是轻而易举地就将墙壁撞碎。狐尾的威力更是不容小觑,随着它行走之时的摆动,也能够将街道上的房屋以及树木扫倒,所到之处只留下一片断壁残垣。

  破败的房屋、倒塌的树木、空无一人的街道和死寂的城镇,如果不是没有火光,这样的场景跟他从前在镇西军斩云骑的时候,看到过的被战祸肆虐之后的边疆城镇又有什么区别呢?

  若不是有清珩的结界将它隔绝开来,就这样放任这只狐妖夜里在国都肆意行走破坏,义宁坊距离皇城比较近,是从这边往东去必然会经过的,这样的庞然大物必定会引起十六卫的注意,更有可能危机宫中诸位贵人的安危。

  即便它不往宫中去,附近也仍然有不少宗室公卿的府邸,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哪一个忽然丢了性命,谢恪也不好交代。

  另外虽然今夜宵禁,街道上除了更夫与巡夜的兵士不会有其他的行人,但是在房屋里面的人却未必能够及时逃走。首先能不能反应过来是一回事,其次即便是能够及时逃到屋子外面去,避免了被倒塌的房屋掉下来的砖石压住,在百姓们陷入恐惧之中慌乱逃窜的时候,却也未必能够避开狐妖毫不在意人性命的踩踏。要对付这样的妖物,就算是倾尽京畿卫所有兵士前来,也未必能够收获太大的成效,只能尽力地疏导民众避免造成更大的伤亡——但是这样的做法无异于用京畿卫兵士的性命,来交换百姓的性命。

  无论怎么样选择,都会造成大量的伤亡。

  京畿卫的兵士是他看重的部下,国都则是大楚的重心,他的父母、长辈一代一代倾注了无数的心血维护经营的地方。

  这样的结果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方才让他觉得不适的死寂和空旷,如今再看就只觉得是一种幸运了。

  谢恪要掌控刚刚学到的御风之术还要一段时间的磨合,但是眼下肯定是没有更多的时间来让他慢慢尝试了。只不过狐妖的体型庞大,步子大,脚程原本就比他们要快上许多,经过刚才一番实地教学之后,二人跟狐妖的距离已经拉开了好一段了,站在屋顶之上也只能远远地看见一点暗红的皮毛了。

  清珩带着技能还不纯熟的谢恪御风往前追赶,速度固然比双腿奔走要快上许多,但是要赶上狐妖的速度却还是差了一点,等他们赶上的时候,狐妖已经将它的目的地撞坏了一大半了。

  尽管与它来的方向的街道落得了同样的下场,前院都已经坍塌得不成样子,但是谢恪一看格局,心中便有了猜测:“这里是晋国公府。”

  它正低着头左右嗅闻,看样子应该是在寻找着某一样东西,可能是幕后指使的那位“主人”给它的,用来布置晋国公府之中的阵法的法器。也可能是她藏在这里的其他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是显然那个东西都被隔绝在了真实的世界里面,它在结界之中就算掘地三尺也不可能找得到了。

  狐妖寻找无果,显然是暴躁了起来,一边把鼻子拱到地面上去,贴着地面用力嗅闻着,发出响亮的吸气声,一边用前爪和尾巴,把确定嗅不到想要的东西气息的房屋树木全都扫倒了。“轰隆轰隆”的声音不绝于耳,他们站在旁边一座尚未完全坍塌的房顶上看了不过半刻钟,晋国公府便已经被拆掉了一大半。

  “不拦一下吗?虽然没有人,但是放任它这样拆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吧。”谢恪一想到晋国公那老头子,不由得凉凉地笑了一下,道:“不过如果让晋国公他老人家看到晋国公府变成了这副模样,大概会又惊又气,怒火攻心,脉搏都停跳。不说还不觉得,现在反倒是真的想让他老人家亲眼目睹一下。”

  清珩或许是被他传染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也笑道:“就你想法特别多。”

  他脸上还带着尚未完全消退的笑容,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迟缓,只见他抬手扬起一张符纸,符纸立刻被夜风卷入半空,无火却自燃,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一堆灰白色的纸灰,落到了半趴伏在地的巨大狐狸身上。

  随后天边再次响起了滚滚的雷声,一道比先前在荒宅处要粗大上十数倍的青紫色雷电从天而降,撕裂了被乌云遮蔽夜空,重重地击落在狐妖的背脊上。

  狐妖的皮毛被雷电烧灼,变得焦黑且散发出一股糊味,背脊上的皮肉绽开,大概是因为烧灼的缘故而变成了焦黑和灰褐的颜色,没有血液流出,向来可能是直接被雷电的灼热烫熟了一层。眼看天边再次开始亮起,第二道粗大的雷电已经在酝酿之中,随时可能会劈下来,然而狐妖却并没有要起身躲闪的意思,它仍然半趴伏在原地,鼻尖用力嗅闻,徒劳地重复着寻找的动作。感觉就如同它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意义,就是做一枚寻找那个东西的棋子,没有找到那个东西之前,就算是天崩地裂,它也不会停下来一般。

  于是便硬生生地受了第二道天雷。

  天雷本来就克制妖邪之物,据他看的那些闲杂书卷之中的记载,修仙之人飞升之前都要受天雷的考验,一旦意志不够坚定,或者能力不足以与天雷想抗衡,都会因此而受到重创,可能会因此而飞升失败、走火入魔,也可能就此灰飞烟灭,消失在天地之间。

  更遑论是一只杀过人吃过人心,造下了不少杀孽的妖物。

  狐妖因为受到雷击而剧痛,仰天长啸的声音与隆隆雷声交杂,谢恪站在不远的地方,顿时感觉到耳朵嗡嗡作响。

  清珩伸手一把握住他背负在身后的长枪枪尖,锋锐的枪刃把他的手掌割破,鲜血沿着枪刃滑落。他却没有露出丝毫疼痛的神色:“它趴在地上不起身,恐怕不太好击碎它腹中的元丹和术法,要让它翻过来才好行事。来吧侯爷,你想选头还是选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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