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是男人就要正面刚,正面刚都不敢还叫什么大丈夫。
——大楚朝撷芳公主秦雅南。
尽管撷芳公主本人并不是男人,但是她在某一年秋猎时候说的这句话,貌似还激励着国都之中千百想要迎娶公主走上人生巅峰的有志儿郎,当然“走上人生巅峰”这句话也出自公主本人之口。
谢小侯爷自然并没有想要迎娶他亲表妹的意思,也并不受这句胡言乱语的“激励”,这丫头最近跟薛霜戟看起来那叫一个郎情妾意,看来是距离喜结连理从此步入“狼狈为奸”的阶段不远了。但是奈何表妹那些格外出挑新奇的词语,虽然平日里觉得怪里怪气的,在关键的时刻却莫名其妙地浮现在心头,简直就是有毒了。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难道不就是要他实践那一句“正面刚”吗?
所以嘉逸侯毫不犹豫地选了头。
只是选择完毕之后,过程实在是乏善可陈,他丝毫不想回忆自己面对着一只巨大的狐狸头,上蹿下跳自说自话地挑衅的场景。扪心自问,自从从军以来也有个小十载,他还从来没有打过如此愚蠢又憋屈的架。
可见公主殿下的言词有时候实在是害人不浅,或许是专门挖一个大坑等表哥掉进去。
倒是清珩那边比较顺利,有他正面吸引了狐妖的注意,谢恪自屋顶上一跃而下,落在狐妖的背上,他二人原本的计划是想要使得狐妖的背上受痛,好让它翻身防御背后,露出肚腹,以便于他们攻击狐妖体内的元丹。然而清珩刚刚落到它的背上,提剑正要攻击,却无意中发现它背脊上那一道被天雷所劈打后灼烧出来的伤口,原本灰黑的皮肉里却闪过一抹红光。
他觉得有异常,便跟随那红光闪过的方向往前跨了两步,猛然一剑劈下,锋利的剑尖在狐妖的背上划出一道细长而竖直的刀口,如果站在二人方才的位置居高临下地俯瞰,就不难看出来这一道刀口正是劈在狐妖的背脊正中央,脊梁骨的位置上。
清珩手中持剑一路往狐妖的头颈方向拖行数步,随着伤口变长,空气之中血腥的味道逐渐变得浓重了起来。狐妖或许是已经感觉到了背上的疼痛,它扭动头颈想要将背上那让它觉得疼痛的元凶抖落下来,却因为清珩拽住了它背上的毛发而未能得逞。伤口因为它扭动头颈而裂开了一些,些许的血液从中渗出,然而这一点儿血液却远远不像是寻常刀剑伤的出血量,伤口的宽度也不足够他验证自己的猜想。
他高声道:“让它动一动!”
谢恪正与狐妖伸长的双爪纠缠,那狐妖虽然趴伏在地上不起身,然而双爪却也灵活,想要按住比它要“瘦小”上许多倍的凡人。
虽然不知道他这个时候让狐妖动起来,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但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够选择相信清珩的判断和决定。他的手指按在长枪的机括之上,将重新合为一体的三截枪身再一次分开,双手分别把持第二与第三节枪身,不等第一节枪刃的位置因为锁链的链接而垂下,便以双臂之力挥动手中的枪杆。尽管枪杆已经分开三截,看起来不如整体合一的时候坚硬有力,且增添了长枪原本所欠缺的灵活性,枪刃在他的挥动之下准确地刺入了狐妖扫过来的爪掌之中。
枪刃除了主刃部本身,还在枪头靠近枪身的位置设计了一对对称的倒置勾刃,没入皮肉之下再用力抽出,少不得要勾出两块鲜血淋漓的皮肉来。此时倒刃因为方才谢恪的用力而插入了狐妖掌心的嫩肉之中。他轻拽一下感受到勾刃已经挂在了狐妖的掌中,便毫不客气地再次旋身,引导狐妖往左侧滚动。
狐妖感受到掌心嫩肉被拉扯与搅动的疼痛,自然想要甩动掌心挣脱,然而它才刚刚抬起爪子,谢恪却连退数步,猛地用巧劲将长枪抽回。比起主刃要略显迟钝的勾刃纠缠住皮下的肉块,在他的拉扯之下从伤口处脱出,勾连出两块散发着血气的肉。不等狐妖抬起的爪子再次落下,他再次将枪刃往前送了出去。
狐妖虽然看起来已经失去了神志,变得有些疯癫而且混沌的模样,但是显然还是会长记性的,眼见枪刃要再次朝自己攻击过来,赶紧将已经挥起来的前爪收回,也正是因为甩动了前肢的动作,导致后背上的伤口裂得更大了。
一道红色、并不太明亮的暗光在发灰的皮肉之下流过,尽管并不特别光亮,然而在没有月光的黑夜里已经足够清晰了。
清珩松开手中拽着的狐狸毛,运起御风符快步赶上前去,赶在红光消失在伤口的位置之前一剑没入红光的前头,不知道他到底是用了多少力气,半把长剑竟然一口气没入了狐妖背脊的皮肉里头。红光似乎正如他所猜测的一样,代替了血液在狐妖的经脉之中运行,以支撑,又或者说是控制狐妖的行动,被他的长剑所阻拦便难以前行了。
狐妖的动作也随之变得滞涩起来,谢恪发现狐妖的反应变得缓慢,索性趁机踩踏在狐妖的前爪上,借力跃起的同时将枪身合上,锁上机括之后枪身重新变为整体,枪刃则直取狐妖眉心。
狐妖躲闪不及,枪刃没入狐妖额头的皮肉之中,撞上头骨整把长枪都随之震颤了一下,谢恪双手持枪便被吊在了半空之中。他晃动了一下身体,双腿猛然踢在狐妖的头上,拔出枪身,弓身后翻落回地上。狐妖的额上顿时就多出了一道血窟窿。
它背上的清珩此时却已经再次取出了雷符,贴到仍然插在狐妖皮肉之中的剑刃上。
他飞身从狐妖背上跃下,三张地火符自手中射出,分别落在狐妖的面前与后腿两侧,形成一个三角的形状。
他朝谢恪的方向打了个手势:“走!”
雷响随着符纸祭出的同时已经在天上响起,谢恪听见雷响便意识到清珩八成又用老招数了,为了避免自己与狐妖一同面临“天打五雷轰”的命运,他急忙朝清珩的方向退去。二人刚刚退入一处被狐尾扫过,倒塌了一半的走廊屋顶之上,便又有雷电从天而降,直直劈落在清珩插在狐妖背上的长剑之上。
谢恪这才发现清珩的长剑被留在了狐妖的背上,他有些担忧:“你的剑……还能用吗?”
清珩却并没有太多的担忧,只笑道:“如果一道天雷就将它劈断了,就实在太枉费我这些年来的悉心保养了。”
有长剑作为引导,雷电便顺势如水一般流入狐妖体内,雷电的速度何其之快,瞬间就将地上的地火符也引燃了。
此次的地火符所引来的火焰不同于上一次的橙红色,而是阴森森的蓝色,谢恪暗自猜度两种颜色的火焰到底有何不同。
清珩看到他疑惑的目光,轻声解释道:“虽然都是地火,然而地火燃烧的根基是污秽之气,根据妖物的气息的差异会有所不同。先前的蛇妖虽然冷血,然而身上的生气仍然足够。而贺翠珠虽然看起来还行动自如,但是实际上方才在荒宅之中,便已经被触发的咒术吸取血液蚕食了生机,如今已经半只脚踏进了棺材里了,与死物僵尸无异,引来的自然是燃烧阴气的地火。”
幽蓝色的火光自满是残砖瓦砾的地面上升腾而起,迅速地蔓延到了狐妖的身上,巨大的狐狸被火焰所包围,一刻钟都不到,幽蓝色的火焰便已经冲天而起,如果从远处看定然会让人以为是晋国公府的宅子被火焰点燃了,正在熊熊燃烧,景象看起来诡异又壮观。
蓝色的火焰看起来很是冰冷,站在旁边也感受不到灼热,然而被蓝色火焰所包围的狐妖却因此而发出凄厉的吼叫,它已经不再坚持嗅闻寻找那个东西了,而是翻动着身体在地上打起了滚,仿佛真的正在被赤红炽热的烈焰所燃烧。
它想要将身上的火焰都滚灭,然而无论它如何地在地上翻滚、在瓦砾碎砖上磨蹭皮毛,身上的火焰却只增不减。谢恪记得清珩上一次使用地火符的时候,曾经提起过“地火燃烧污秽妖气”,也就是说狐妖本身就是火焰的燃料,身上的妖气有多少,火焰便可以燃烧得有多旺盛。如今它就好像浸透了火油,正滴滴答答往下掉油滴的火把,光是在沙地上蹭一蹭,哪里就能够轻而易举地将火焰熄灭?
狐妖身上看不见多少被烧糊的部位,然而空气之中漂浮着的焦糊的味道却更浓了,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苦”的味道。
一道天雷过去,清珩双手掐诀,大喝一声“起”。
狐妖背上的长剑应声而起,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它从狐妖的身上拔了出来,嗡鸣着在半空之中盘旋一圈,落在清珩的手边,剑尖插入瓦片之中,发出“锵”的一声,仿佛是在回应谢恪方才的质疑。
它从狐妖身上脱离之后,被利剑钉入所致的深深伤口里开始冒出一缕一缕暗红的烟气,有什么东西随着地火的煅烧从狐妖的身体里面蒸发了出来。随着烟气自伤口之中涌出的速度越来越快,狐妖庞大的体型逐渐以肉眼的速度变小,最终竟然又重新变回了比寻常狐狸要大一圈的大小,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火的范围也逐渐缩小,但是始终没有要熄灭的意思。
清珩双手手指翻飞,再次变幻出一个指诀来,落在他身边的长剑再次嗡鸣而起,疾射而下,一举将狐妖的头颅斩下。
狐妖身首分离彻底断了气息,地火也随之而减弱了,等到地火彻底熄灭的时候,方才火焰燃烧的位置早已没有了狐妖的模样,只剩下一滩灰白色的粉末。
清珩招了招手,灰烬之中一枚绿莹莹的珠子连同他的佩剑一同飞入手中。
四周的环境如同被风吹皱的湖面一般,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待涟漪最中心的一圈往外扩散后,结界之中的寂静氛围顿时消散,耳旁是呼呼的风声以及整齐的脚步声,谢恪心中顿时暗叫不好——
这里在结界之中可是晋国公府,按照之前的经验,结界撤走之后,他们就会凭空出现在晋国公府之中了。
这要是叫晋国公那老头子碰见了,可还得了?
谢恪低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晋国公府前院,伸手拉过清珩的手腕,正想要趁着还没有人发现之前溜走,却猛然听见李沉青的声音响起:“我的亲娘啊,谢侯爷,谢大侯爷,您老人家来了就大大方方地进来好吗,跟个梁上君子似的走屋顶,晋国公他老人家都只剩下个头了,还怕他飞去陛下面前告御状不成?”
他低头看去,才发现在正厅的台阶前头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副手李沉青。李副统领的脸色比天上的乌云还要沉,伸手指了指正厅的方向,张嘴半天才道:“……算了,您二位自己下来看吧,我觉得我没有办法形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