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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长还请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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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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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院里头不仅是有李沉青带着京畿卫的兵士在清理,还有京兆府衙门的闵大人亲自带着衙役,正在勘查取证。二人从走廊的屋顶上下来时,闵大人还过来打了个招呼,他先前没有参与过宫中蛇妖的案子,并不认识清珩,先前确实听说过大长公主府中年初就来了一位贵客借住,但是没有想到谢小侯爷居然任性妄为到将无关人等带到命案现场来,不由得打量了他好一阵。

  晋国公与谢恪,又或者说与所有武官基本上都不怎么对盘,盖因为这个老头子从来都是鼻孔朝天自视甚高,认为武官粗鄙不配与文官相提并论。故而朝中武官提起晋国公府四个字,基本上都是一肚子的怨气,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

  只不过就算再怎么讨厌这个老头子,总是在心里头腹诽他,谢恪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晋国公真的会死于非命,并且是以这样的惨状。

  李沉青方才检查完尸体,手里拿着一张手帕擦拭着双手,很是复杂地说道:“属下接到镇西将军的通知,领着人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这个情况了。后院里头还有呢,白阿姐从千牛卫借了一队女侍卫,到后头去了。”

  晋国公府正厅的雕花门上方有一排彩色琉璃装饰的雕花气窗,这种气窗从前朝就已经风行,许多宅子之中都有,分为内外两层可自由装卸。宫中更是留有前朝能工巧匠做出的里层如同拉门的款式,直接以串了珠子的细绳拉动滑轮即可开关气窗,保养得好的如今还能用,稍逊一些的滑轮已经锈住了,如果不换滑轮就只能用竹竿辅助开关。至于材质则有直接用纱纸的,也有富贵如晋国公府,使用七彩的琉璃片,实用之余抬起头来观赏也觉得好看。春秋气温乍暖还寒的时候可将内层装上,阻挡寒风。夏日将内层取下,只留下镂空的雕花窗格,好让屋中闷热的气息散出去,冬天点了熏笼、炭盆在屋里时为了避免小孩儿贪暖将门窗都关紧实了吸入太多炭气,也会将内层取下。谢恪小的时候顽皮得很,就常常与薛霜戟比谁更先爬到门框顶上,双手攀在气窗的镂空之中,吊在上头又能再比一轮谁能坚持得更久,没少招齐国公的打。

  祝文颖与祝文词兄弟小时候有没有这样和谐友爱的兴趣不得而知,但是如今晋国公府正厅的气窗窗框下头,却是整整齐齐地挂着好几颗没有了身体的头颅。其中包括有晋国公本人、他的庶长子祝文颖,以及旁支的男丁。

  他们的头颅仍然保持着或者惊愕、或者愤怒的表情,被沿着脖子整齐地割了下来,身躯则七零八落地被随意丢弃在走廊与各个厅中,李沉青正指挥着兵士将尸体抬到正厅里,一一排开,好跟他们的头做个对比,确认死者的人数。发髻也被挑散了,分成了两股当做绳子来使用,在雕花窗的镂空处打了个结,将他们的脑袋吊在门框与气窗之间,秋风从打开的门户吹进屋里时,个别的头颅就跟着一同打转。各处地上都留有血迹,正厅门口处更是积下了不少滴落与飞溅的血迹,不过颈间伤口处的鲜血早就凝固了,只有断口处留有一圈暗红色的血污,就像是长久装腌菜的坛子坛口处凝结的一圈盐粒似的。

  远远看着,就像是大奸大恶之人被处以斩首之刑后,头颅被悬挂在城楼之上任由来往路人唾骂。

  这样的行为对于晋国公而言,显然是充满了侮辱的意味,他死板讲究门户礼数、好颜面,眼睛里头连一粒尘埃的不愿意容忍的性情国都之中人尽皆知。如今被以“斩首示众”的方式杀死,尸首分离披头散发,说一句“死无全尸”都不过分,哪里还能有一丝一毫的体面可言?

  清珩与他并肩一同站在台阶下头看着,这些人的死状固然是凄惨可怕,但是联想到他们对祝慧玉母子的所作所为,还有贺翠珠先前对贺离残留的怨念所说的那番话,可以肯定晋国公与贺离的死必然是脱不开关系的。思及此处,二人反倒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说得难听了难免对死者不敬,但如果硬要说他们死得冤枉可怜,有实在是太过勉强。

  许久,清珩才低笑一声,道:“看来大楚是很喜欢用悬首于市的刑罚?”

  他的这一句话说得很轻,或许并不是对谁说的,只不过是一时之间莫名其妙地有感而发,自言自语,而谢恪不过是站在他的旁边所以恰巧听见罢了,他甚至都听不出到底这句话是一个疑问,还是一个肯定的陈述。

  大楚开国以来,悬首于市的刑罚在记录的卷宗之上,只出现过一次——就是太祖推翻前梁最后一位暴君之后,虽其畏罪自刎于紫宸殿之上,但是因为其罪大恶极罄竹难书,太祖与一众大臣商量之后,将前梁帝后二人悬尸于城墙之上,以平民愤。

  只不过眼下也并不像是适合提这种事情的时候,他轻咳了一声将话题转了开去,问起了他千金万贵的表妹:“寒声和公主呢,眼下在哪里?”

  李沉青道:“老薛早带着公主和她的猫回去了,说是公主受了惊讶身心俱疲想要休息,明天再到衙门里做供词,他都这样说了,谁还敢拦着呢。我倒是不怕得罪他,可要是万一公主跟我家娘子提一句……”

  他说着耸了耸肩。

  谢恪面上点头不语,心里却道李翰英啊李翰英,你这辈子就这么一点儿出息了。

  说话间前院的尸身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有兵士搬了椅子过来垫着,开始把悬挂在雕花气窗上的头颅解下来。头发都是胡乱分胡乱绑的,毕竟凶手又不会在意死人的头发会不会被揪疼了,以至于如今全都乱七八糟地纠缠到了一处去,但是为了保存晋国公一家子的“最后一点体面”,兵士们又不敢将他们的头发割断,只能仰着头举着手慢慢解,真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这点小事有点脑子的人都能做好,又有闵大人在监工,三人也懒得再看,跟闵大人打过招呼之后便一同到后院去看里头的情况,里头也是一样的惨不忍睹。

  从千牛卫里借调过来的女侍卫供职于宫中,平日里虽然也少不得做过拖尸体之类的活计,但是一口气拖这么多尸体却还真的是头一回,一个个都脸色煞白煞白的。白阿姐和她的徒弟正各拿着一本册子在登记,忙得不可开交,看见他们三人巡看,还直呼快走开别碍事,又抱怨京畿卫的地窖根本放不下这么多,回头还得去跟别的衙门借地方,麻烦死了。

  谢恪看着遍地的尸体,也觉得背后发凉,问道:“不是,晋国公府就这么……全玩儿完了?一个能喘气的都没有了?回头找线索,岂不是全都得问这些躺平了的?”

  李沉青低声道:“那倒不是,还有两个。一个是祝文颖的发妻安氏,听说是幸好老薛来得及时,这才救了她一命,劫后余生话都说不利索了,方才我匆匆地见了一下,披着披风浑身还哆嗦得跟筛面粉似的。还有一个看着有点老气的妇人精神也恍恍惚惚的,看起来就不怎么好了。话说她穿得破破烂烂的,要不是公主说她是祝慧玉,我都认不出来,差点以为是晋国公府的仆妇。我看她们二人留在这里也问不出什么了,恐怕还要腾出人手来照顾她们,只能添乱,就让老薛给一并带回去了。”

  谢恪对他这个处理倒也满意,低声嘱咐道:“今晚的事情老薛和雅南那丫头都掺和进来了,我跟老薛是多年好友,雅南又是我表妹,怎么看都不太适合插手,回头还是转交给京兆尹那边彻查吧,咱们少沾为妙。”

  晋国公府一夜遭人灭门的事情很快就在国都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原本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如今只剩下一个寡妇和一个孤女,无处可去,只得寄住在祝家大少爷遗孀的娘家里头。

  传闻祝家那位死里逃生的大少奶奶亲口供述,说是晋国公府的二少爷,夜里用晚膳之前还好好的,用完了晚膳之后不久,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开始疯魔了,变得力大无比,忽然闯进了院子里头见人就杀。先是杀了几个侍女和仆妇,又闯进了他母亲晋国公夫人的院子里,将他母亲亲手杀害了,当时听到了声响往东侧院赶的人也无一幸免。如果不是撷芳公主一时心血来潮,拉着镇西将军夜闯晋国公府,她此时或许早已经魂归地府了。

  谢恪靠在观海楼二楼靠近戏台的雅间的窗户边上往外望,原本是想要看看平日那个说书的今天来不来,却不料一打开窗户就听见楼下大厅里的不知道什么人,正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晋国公府的大少奶奶是如何声泪俱下地跟娘家人哭诉的,随后又开始说那位许久都没有出现过的祝家大小姐一夜之间老了许多,风华不再云云。

  他“啧”了一声,似乎是觉得有些太聒噪了,索性将窗户又给关上了。

  雅间里坐了谢恪,清珩,秦雅南,薛霜戟与祝慧玉五个人,然而窗户一关却顿时安静了不少。祝慧玉不太爱说话,方才的那些传言也不知道是听了多少进去,只低头夹了一小团白饭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国都的闲人就是特别多,水潭子格外的大,那些个傻子吃饱了撑的什么风言风语都能流传一通,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句是过脑子的,当做笑话听过也就罢了。”秦雅南有些无奈地看向坐在身旁的祝慧玉,有心想要多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祝慧玉这些年遭遇的变故这么多,从一个养尊处优人人称羡,名满国都的世家才女,与心上人阴阳相隔,沦落成被幽禁在后院破屋子里的疯女人,再到如今外人眼中一朝家破人亡孤身一人的可怜人,其中种种又岂是三两句话可以宽慰得了的呢?多说几句也只能徒添伤感,倒不如不提。

  她拿起筷子给祝慧玉夹了一块红亮的排骨放在小碟中,笑道:“慧玉姐姐来尝尝这个,这个烤排骨是我琢磨了很久才琢磨出来的,排骨一定要选肉厚的,薄了烤出来干巴巴的就很难吃了。切成大小均匀的块,提前一晚上把血水都泡出来,可得把握好时间了,然后用料酒啊,盐啊,胡椒粉,蒜泥再加一点我们大厨特制的酱汁腌上。今天烤的时候,要用果树的木头来烤,刷上蜂蜜,你快尝尝合不合口?”

  祝慧玉虽然落魄了好些年,然而礼仪气度却仍然还在,她谢过秦雅南,才小小地咬了一口,笑道:“确实很美味,公主能有这样耐心和信心去钻研自己的喜好,还经营得有声有色的,真是让人羡慕。”

  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了,秦雅南又让人上了一些糕点,不过祝慧玉的胃口并不太好,也没有吃多少就停下了筷子。

  谢恪见状,也知道是时候该进入主题了,他原本还想秦雅南交换个眼神,结果臭丫头根本不跟他进行眼神交流,无奈之下只好清了清嗓子:“咳……那个,祝姑娘,今天的这顿饭的重点你也知道,最主要是为了给你们母子送别的。阿沧这孩子如何,我们今天就不讨论了,看在他尚且年幼,被人蒙蔽才犯下大错的情况下,我们暂且替他瞒下了这桩事情,到了乡下的庄子你们就能团聚。煽情的话也不多说了,往后你们母子好好过吧。”

  祝慧玉点头再三道谢,因为妖物作祟之事不能公之于众,晋国公府的事情便顺着安氏的说法,都推到了祝文词失心疯的事情上去了,晋国公府留下的财物便由遗孤祝慧玉与遗孀安氏两边平分了。

  祝慧玉在秦雅南的开导与建议之下,在南方购置了一处乡下庄子,打算带着儿子到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这两个姑娘家族原本就不太对付,年纪也有些差距,原先并不怎么熟识,经此一事之后却反倒是要好了许多,秦雅南便摆了个小宴,权当给她送行。

  众人在观海楼吃完饭,下了楼便送她上了马车,此去山长水远国都又无亲无故,想来祝慧玉从此真的是会摆脱她过往的所有幸福荣耀与耻辱不堪,开始“新的人生”了。

  秦雅南不由得有些感慨:“如果当初她那个死鬼老爹能够开明一些,不那么在意门第之见,也不至于闹出现在这桩事情来……我都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生在帝皇家,千娇万宠,还是应该为自己生在这样的时代而感到悲哀了。”

  清珩却道:“即便当初她与贺离能够成亲,也不代表就能够长相厮守,他们的寿数不同,血统不同,成亲之后所要面对的事情也不同。除非贺离能够成为一方大妖,否则他们的孩子将来在妖族也是难行。”

  秦雅南更加怅然了:“那你的意思是,他们一开始相爱就是错的了?”

  清珩摇头不语。

  谢恪一巴掌轻拍在她的后脑上:“你是不是刚才吃太饱了啊,又想说什么爱情没有对错之分?世间许多事情都跟你的爱情一样,没有绝对的黑白对错之分,但是对的事不一定就是好事,错的事也未必全部都是坏事,但是最坏的事情莫过于无可奈何。”

  秦雅南蔫了吧唧地点了点头,转而拉起了清珩的衣袖:“算了算了,我们回家吧,清珩仙长还没给我说贺离的事情,你给我说说吧,回头我都写成书,说不定还能做大楚第一女文豪,大赚一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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