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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义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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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说书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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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长青低头喝道:“穆青松,徐百川,‘冲天鹰’李雕,‘小伯温’朱南天,还有你罗三金,你们这几个天理教的,已经伤十几条人命,你们尊主还让你再去京城做什么?”此话言语之中并不含胁迫之意,却将劫囚之事,参与之人,混入京城之事均抖露出来,显然是告诉罗三金,他们的筹谋都已经暴露无遗,让他如实招来。

  罗三金向来做事沉稳,转念即想:“他既未提别的事情,那知道的也仅仅如此而已,我且顺着他说罢了。”于是道:“长青真人威名远扬,侠义之事天下皆知。我教与武当山渊源甚深,又岂能做伤天害理之事?”

  徐长青怒道:“刘佐臣不过是我教的叛徒罢了,既是叛徒,你们白莲教也好,天理教也罢,与我们教派又有何想干?”

  罗三金笑道:“这话就错了,白莲教起义,便是要拯天下之苍生,救民于水火,你武当派自开派以来也未曾成此大事,眼下却说我们是邪门歪道,如此颠倒是非,当真岂有此理!”

  徐长青心道:“你这激将法可对我没什么用处。”于是说道:“你用歪理邪说跟我扯,是想拖延我,便大事可期,是也不是?”

  罗三金道:“不愧是长青真人,这也给你瞧出来了。不瞒你说,恭亲王府上丢了东西,今日午间,九门提督绵恩,也就是恭亲王自己,已经进宫请罪去了。”

  徐长青大惊:“这是为何?”但见罗三金闭口不语,且徐长青为人心善,不肯动刑逼他,心想:“也罢,我此番先进城去,将他交与恭亲王去审理。”于是将他双手用绳缚了,解开穴道,压着他来到了京师城门口。

  那持枪的官兵喝道:“这是干嘛呢?”

  徐长青道:“大人,在下是武当徐长青,与恭亲王有旧交,眼下有要事与他禀明。”另将罗三金等人的事均一并说了。

  那官兵对徐长青说道:“这个人我们先压去提督府,在这儿候着!没有提督府的令,你不得进城。”便将罗三金压进了城。还未过晌午,便有令牌到了城门口,传令人道:“提督府恭亲王令,命长青真人进城,入提督府一叙。”双手捧上令牌,徐长青接过令牌,躬身道:“有劳传令!”说罢便径往提督府去了。

  途经一家茶馆,牌匾上三个烫金大字,写着“碧泰楼”。这是京城鼎鼎有名的茶楼,今日告示写了有说书人在此开书,其中便有长青真人和七侠李伯阳等事迹,徐长青心道:“不知何时,我也成了书中的人物,不知是位英雄豪杰,还是什么臭名远扬的劣贼了。眼下白莲教的事情要紧,改日再来瞧瞧吧。”

  大堂中摆下桌案,用红粗布盖住,上有一扶尺,一折扇,一盏茶,别无他物。说书人年事甚高,端坐桌后,正要开讲。

  台下一位看客笑道:“刘先生,今日可要讲些什么?昨儿留下的包袱,今天可得给我们续上。”众人大多赋闲在家,多为茶馆里常客,偶有几人闲暇,跑来这里听书消遣。于是听得此话,在座看客都纷纷应和,要老先生续上前书。

  老先生本要另开一本,这样一书讲毕,也不会书了人散。但见众口一词,要听上回留下的包袱,不便违逆,于是镇尺“啪”地往桌上一拍,大堂里再无一人言语。只听的老先生缓缓说道:“书接上文,上回咱们书言,七侠李伯阳遭九门提督和珅陷害,被衙差缚住。只见提督端坐堂上,巍巍喝道:‘李伯阳,且不说你是好心还是歹意,私闯提督府,便已是大罪。徐百,张定,你二人把他绑去大牢,好生照看。’各位看客,官人判案,这说法都有门道。倘若押来一人,绑去牢里,当官的说:‘给我好生伺候。’这便是要动刑。倘若换一种说法,则又是另一层意思,官字两口,既有贿赂之意,也指得如此咬文嚼字,能言善辩之能,方可上级下属打理得当。嘿嘿!中举进士的,自戴了花翎,起手便要学这本事。倘若这个不成,即使花钱捐了个官,也做不长久。此番提督叫那衙役好生照看李伯阳,不说伺候,便是叫那衙役将他打进大牢,不再理他,一日三餐,供得好好的即可。‘照顾看管’之意,便在这儿了。”此一节说罢,老先生“嘿嘿”一笑,在桌上轻敲两下,众看客凝神盯着他,待要听他往下讲。这是说书先生惯用手法,书到一节,便停下,或喝茶,或轻声发笑。如此一缓,听书之人愈发要往下听,这神儿就走不掉了。

  刘先生端起茶杯,用杯盖拨开茶叶,小抿一口,放归原处,续道:“七侠李伯阳何等人物,提督大人又怎能不晓?别的不说,三年前黄河决堤,便是他连夜逼迫江浙一十七户盐商散金万两,赈灾救民,这件事可是人尽皆知的。”

  这是台下抢出一个声音道:“没错,这件事我亲眼所见,假不了。”众人瞧去,却是平日里的赌徒王二。众人心道:“这事儿倘若别人不知,就算是真的,放在你嘴里一嚼,也没人信得过了!”只听得另一人笑道:“王二,我瞧你近两日又短了钱,做梦说胡话呢吧?”众人听了,哄堂大笑。王二不由地怒气横生,喝道:“你这狗嘴里喷的什么粪?”王二本就是泼皮,饶是堂上人多,此番污言秽语,也说的如此大声,朗朗似无旁人一般。众人听这话尖锐,又看他如此凶神恶煞,生怕惹了晦气,自找麻烦,均不敢多言语。

  此时隐隐有人说些什么,众人也听不见,只有几位耳尖的叫道:“刘先生往下说了一半啦!”原来二人争吵之时,说书先生并不理会,仍是在那里低声叙说。眼下王二一闹,故事便如同讲了开头,听了结尾,中间却不知道了。有听书的不胜其烦,恼怒叫道:“王二,你若要闹事,便揪了那人出到街上去厮打,可别坏了爷儿们听书!”这话一时间戳中众人心坎,于是听书客均嚷着要他出去。这说书便是如此,但凡定了场,交了铜子儿,闹事的也罢,听不见也罢,说书先生只顾讲着。如此一来,看客们总要顾着听书,事情也就会草草平息。但今日也巧,偏逢上了王二这无赖。他平素便好生事端,此时愈加蛮横,心想:“你要我走便走,我岂不成了要饭的叫花?你要我不闹,我偏要闹给你们瞧瞧!”

  王二正要发作,便看见门口忽地多出两人,笔直地朝他走来。其中一人“嘿嘿”笑道:“王二,街角那家赌坊新开的,你怎么的不去瞧瞧?昨日说好的,你倒好,自跑来听书,这破玩意儿有什么好听的?走,我们赌钱去!”王二正要辩驳,另一人却走上前来,在他胁下按了一下。这手法并不高明,但众人并非行家,又怎能瞧出来这点穴招数?众人只看见王二张嘴,却不出声,大感奇怪。那点穴人笑道:“走,王二,咱们去赌钱去。”说罢,便和另一人夹着王二出了大堂。王二本就是闹事泼皮,在此造事,已是惹得大家心头不快。众人又急于往下听故事,眼见王二离开,心下甚喜,也不在意此二人就竟是谁,究竟为何带走王二,又哪里会在意街角莫须有的赌坊。

  忽有一人说道:“刘老先生,方才嚷乱,先生说的,在下半点都未曾听见,还请从头说起。这点银两,也算是请您宽宏则个,顺了大家心愿。”大家一愣,均往那人身上瞧去,只见那人粗布衣衫,手上拿着一锭银子。老先生心下疑道:“这农家汉子出手阔绰不说,谈吐间煞为儒雅,可是当真不会装扮了。这汉子必是高人。”当下便道:“老头子腿脚迈不动,不便取钱,还望把银两递过来!”说书先生见他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前排,双手将一锭纹银稳稳摆在桌上,毫无声响,极为恭敬。说书乃三教九流,刘先生只仗着自己年高,才受得一点敬畏,哪里受过这样的礼遇?当下朝粗衣汉子点点头,又对这他身后一排人恼道:“他出了一锭银,你们怎的不让他一个前排的位置?”众人听得有理,相互挤让,匆匆空出位置来。

  见那农家汉子端然入座,刘先生续道:“李伯阳当时心道:‘若是黄河决堤,求情于两岸乡绅,虽是情理之中,但以贫济贫,又能如何?’心念一动,便想到江浙一带甚为富庶,然盐商中饱私囊,又是官商勾结,所屯钱粮巨多。李伯阳夜闯盐商总会,逼得四大盐商,连着一十三家小盐号出钱出粮,真乃大快人心之事。七侠李伯阳因此事甚得民心,其时白莲教已是大为兴旺,民间群情激奋,两江总督也不好下令捉拿,便暗自嘱咐各位盐商,不再追究此事。然而出乎两江总督意料,此事却另起波澜。众位看官,倘若富商丢了钱财而不闻不问,却是为何?自是钱小,富商不放在心里。而众盐商此番,不计粮食,光是钱财便已捐出千万黄金。这事说了便了,岂不是九牛才拔了一根毛?也便因此,民间怨声本已极大,此番一闹,反而更胜白莲教才有了出头的缘由。那时那刻,攻城拔寨,在鄂、川、陕、川四省畅行无阻。此节确是那两江总督意料之外,然而外人瞧来,却又情理之中了。”

  这番话语一说完,在座的群情耸动,一时间议论纷纷。刘先生只瞧见那农家汉子一言不发,他又续道:“再说那李伯阳,那牢狱之中,本应是粗茶淡饭,只因牢头平素听他许多事迹,对他敬仰有佳,在牢里便犹如见了大英雄般,好吃好喝,竟都是自掏钱财。这一日牢头端来一只鸡,怀中又抱了一坛酒,打开牢门,对着李伯阳一揖到地,随即盘膝坐下,笑道:‘李大侠,今日我可给你带足了酒,倘若上面巡查,问及此事,可不能多乱说!’

  “李伯阳点点头,笑道:‘宋大哥,你每日前来,都带着酒菜,我已是感激不尽,怎能干那以怨报德之事?再言,那巡查的王大哥早来了数次,你与他如此熟络,又怎会多管这事?’

  “宋牢头哈哈大笑,又忽地惭愧道:‘正是!正是!你瞧我,总是絮絮叨叨的想着那些事情,生怕累及自己,也当真是太不仗义啦!’李伯阳摇头道:‘宋大哥,可不能如此说。在下是牢狱之身,你如此待我,已是对我大仁大义,又有何求?’宋牢头激动道:‘好!李大侠,我给你倒酒!’只见他拔去坛口的红布,倒了慢慢一碗酒,也给自己倒了一碗。李伯阳豪言道:‘宋大哥,我先干为敬!’宋牢头未及反应过来,李伯阳便已经将酒碗喝了个底朝天,他心下寻思:‘此前从未见他如此逸兴遄飞,今日如此豪饮,真是把我当做好友知己啦!’一想如此,心情大好,忽见李伯阳二目圆睁,倒地不起。宋牢头大惊,立时跪在李伯阳面前,大声呼喊‘李大侠’三字,提手去探鼻息,已是没了呼吸。宋牢头抬着李伯阳的身子,愣愣一呆,忽地哭喊起来:‘李大侠死啦!’

  “此时相邻牢房之中传来一话:‘死什么死!这不好好活着呢吗?’声音甚为低哑,只宋牢头一人听见。宋牢头抬眼一瞧,这人满面泥垢,胡须杂乱,稻草似的长在脸上,油乎乎的长辫绕在脖间。‘哼!你这老不死的,在这里待了十年,死人活人却也分不清了。’

  “那人不怒反笑,豪声笑道:‘梁上高人,七侠李伯阳已然毙命,何不现身让老夫见识见识这厉害的下毒功夫?’宋牢头听他这番言语,自以为梁上有人,放下李伯阳尸首,拔出腰间佩刀,喝道:‘梁上何人?’只听得屋外一人悻道:‘刘师傅,久不见于江湖,原来跑来这里逍遥自在来啦!’说话间,大牢门开,走进一人来,正是这几日巡查的王姓差役。列位,数年前,武当心诀被盗,逼得长青真人下山,从湖北一直追至京城,却再查探不到盗诀之人,心诀也因此遗失。前些日子我们将此事一言带过,便在这时,盗走武当心诀之人方才出现,便是这王姓差役口中所讲的‘刘师傅’。”甫一言毕,扶尺一拍。满座客人多半从头听至此处,刘先生如此一说,扶尺忽地一拍,均恍然记起那日所讲的情节,心中暗道:“原来便是此人!”

  这是门口忽的有人说道:“刘老先生,这事情可当真?”

  众人一惊,往门口瞧去,见此人衣冠楚楚,紫服前纹有仙鹤图案补子,颈上挂着石青色丝绦所串红珊瑚朝珠。头戴官帽,上缀红缨,顶珠红灿灿的,眼瞧着便是红宝石,后配单眼花翎,便是现任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定恭亲王绵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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