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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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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东海琉璃七月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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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西两爿渔村眼下成了空村,里面人全在村西口挣银钱。东村首,唧唧的机杼声便好似夏日的蝉鸣,独自唱响。

  司无邪的母亲此时正当户而织,却蓦地机杼一停,似自叹道:“难得故人上门,不进来喝口水么?”

  话音才落,门口便并肩转进两个人来。左首那人身长九尺,国字脸、卧蚕眉,一副三尺美髯垂在胸前,黑须黑发黑得不成话,形貌甚是威武;右首那人却是豹眼环腮,头顶一丛枯草般的焦发,额上沟壑深重,望来三横一竖,却是个“王”字。

  二人才掩上门,少妇便淡淡道:“在这里,关门闭户非常事,二位既然亲自来此,想必图谋不小,不要为这些须小事走漏了行迹才好罢。”

  二人听罢,重又打开门,身子望里进了进隐在阴影中,双双抱拳道:“刑天光(姬武牙)拜见蕊大人。”

  少妇依旧淡淡道:“旧日称呼不必提罢。司蕊倒是奇了,三狼一虎出没东州所为何事?烦请大狼主解惑。”

  给她称作“大狼主”的姬武牙上前一步,躬身道:“大人这些年长在此间,外间事不甚清楚,姬武牙此来是想接大人回国相聚······实不相瞒,东州已非善地,如今‘阴子门’出世,这十年便应在东州。”

  司蕊眉间一跳,问道:“‘十年上下阴子门’,还没绝户么?”

  姬武牙道:“风闻这一代门主是个女子,具体情形尚未知晓。”

  司蕊道:“这十年说的甚么事?”

  姬武牙道:“只有一句,道是‘东海琉璃七月半’。”

  司蕊听罢,蹙眉不语。良久方才道:“十年一事,在阴子门是从未有的。想他‘八宝琉璃血’是何等样宝贝,江湖上但凡是练血的莫不把眼望穿了,一经现世,必是天下惊动,株连祸结、形势大改。阴子门却只言此事,不及天下异变······呜,这事怕只在最末一年才生。二位,今年是第几个年头了?”

  邢天光应道:“今春才出了这话,如今是第一个年头。蕊大人,眼下东州高手如云,不少门派都在东州设有隐秘堂口,都等着琉璃血出世,好来抢夺,这东州已不是从前的东州了,孙少卿便再厉害也压不住这些人的。大人随我们走罢,这场浑水军师不想你趟呢。”

  司蕊淡淡道:“这天下哪里的浑水我都不会趟了,叫他只管放心。二位,若没别的事便请回罢。司蕊安土重迁,不想挪窝,死生有命,这等事没人比我看得开。”

  邢天光道:“军师交代下来,务必要请大人回国,大人莫要教我们难做。”

  司蕊冷笑道:“怎得,要来硬的么?”

  姬武牙见说得僵了,忙道:“不敢跟大人动手。只是东州实非久居之地,琉璃血出世,狼族自也要插足其中,届时东州大乱,大人母子深陷险地,实非兄弟们所愿。祈望大人移驾,好教咱们打起来也无后顾之忧。”

  司蕊听见这话,神色猛然一动。姬武牙顺势便道:“大人再试想想,东州一旦祸起,‘地仁宗’那帮娘们必也要牵进来,您这儿子辛苦教养十年······”后面的话却不说下去了,只在观望司蕊神色。

  司蕊知晓他心思,哂然一笑道:“大狼主,司蕊养静十年,虽无意惹事,却也不是怕事的!莫拿这些话唬我。一草三心动心思的时候,你姬大狼主还只空有一身血勇呢。”

  姬武牙脸上讪讪,正待接话,却听司蕊继道:“不过你说得自有道理,我辛苦教养无邪不是教他给人做枪棒使的,真要风紧,为娘的自会带他远走海外······这样不碍着谁罢?”

  姬武牙苦笑道:“大人借甚么风去海外?孙家么?”

  司蕊笑道:“有何不可?”

  姬武牙道:“大人真是不问事啦。孙家得罪狗皇帝,已死了一位掌舵人,外面这位······哈,狗皇帝想要跟他结亲家都没做成,您想他还有几年好活?孙家这趟船您若真搭上去,教狗皇帝知道,您二位一准全赔了!您哥哥是甚么人?王是甚么人?陈皇后是甚么人?恕我直言,相比起来,您却算得甚么了?”

  “老姬!费甚么话!真要能说动她,她便不是蕊姑娘!动手罢!”邢天光听他二人絮絮叨叨的实在难忍,猛地虎吼一声,猱身便上,一拳直击司蕊而来。

  “慢!”姬武牙眼看将要“竟功”,给这番变故直是气得牙根疼,然而终究慢了一步。

  “咯咯,‘虎灵王’还是这般急性子!也罢,看我拆了你这副虎骨给无邪炖汤补补!”司蕊侧身避过来拳,脚下踩着步法,曼妙身形左右飘忽不定,邢天光虎吼连连,竟是沾不到她一片衣角。

  “蕊姑娘‘八极游刃’果然了得,昔年大家伙兄弟不便动手分高下,如今姑娘不站队,正是机会难得,还望姑娘不吝赐教!”邢天光被她言语加身,却浑不以为然。只见他顿住身形,口中闷哼一声,身体立即生出异变,霎时间变作猛虎模样,钩爪弹起,獠牙尽出,喝声“得罪”,猛地便纵身一跃,带起一股腥风直扑下来。

  司蕊见来势猛恶,不敢硬接,脚下一点便要让开,身形才动便忽觉胸腹间似给一条鞭子猛然击中,慌忙拿住身形,忍痛伫立。再看邢天光,此时虎脸上数枚铜钱大的斑印,形容却又生变。适才抽中司蕊的“鞭子”却是身后一条豹尾。

  “咯咯,虎灵王好霸气,不知练得哪几样血?”司蕊面色不改,依旧淡淡地笑道。

  “某家练得四样血,除开自身虎血,另有猎豹、蟾蜍、海蜃三样,教大人见笑!”邢天光亦停住道,“大人生来阴血却不善加利用,教人好生可惜。我瞧大人如今病体缠绵,功力大不如前,刑某不是欺人的,这里一把短匕特特为大人备下,请大人拿出真本事来。”说着摸出一把短匕,扔给司蕊。

  司蕊伸手接过,在手上把玩起来。待见匕柄上一个拇指大的孔洞,便笑吟吟地道:“虎灵王有心了。只是司蕊‘八极游刃’是练来玩的,不堪抵敌。真要拿出真本事来,咯咯,只怕伤了兄弟和气······”说着,自顾自玩起匕首来。那匕首在她指间腾挪翻转,越转越快,直洒出一片青光来。

  邢天光见她轻视,眉间炸起怒色,作势欲扑,陡然间尾巴却是一疼。邢天光惊转身来,却见是姬武牙攥着自己的尾巴,神色有异,似悲似苦,似笑似哭地望过来。

  “老姬······你······”邢天光猛地醒过神来,却已迟了。身子拔起,“砰”的一声便给掼在地上。

  忍着身上疼痛,邢天光弹起身来,豹尾“咻”地一声消失在身体里,口中吐出一团白雾,整个人便消失在雾气中。

  局促的房间里顿时白雾弥漫,好似仙境一般。

  “拘魂傀儡术?蕊大人斗心不斗力,刑某佩服······”雾气中传来邢天光的声音。

  “咯咯,斗力本非我所长,岂敢跟虎灵王玩这手?二位才进来时谨小慎微,毫无罅隙可乘,咯咯,怪就怪虎灵王性子急,反倒做成了我······与我说话,务要坚心笃志,不怒不喜不悲不怨,七情皆忘才好。这些事,来时鹿修甫没交代你么?”司蕊幽幽地道。

  邢天光道:“大人的手段防一千有一万,防不住的。只是大人神魂本弱,这样强行用眼,真好么?”

  司蕊娇笑道:“所以要速战速决喽!把蜃景消了罢,惑不住我的!”

  随着说话,雾气渐开,露出几个人影来。居中一人赫然便是姬武牙,却有三个邢天光围着他。

  此时,姬武牙身体中骨骼闷响,手臂暴长,直向其中一人拿去。那邢天光笑道:“果然阴阳眼专克惑乱之术。”说话间,口中吐出一根生满倒刺的长舌,直向姬武牙手臂卷来。

  姬武牙看也不看,反掌换个“捏”字诀,拿住倒刺长舌,筋骨一震,那长舌便疲沓下来。随即猱身上前,锁他肩骨。

  邢天光收回舌头,张嘴又吐出一股酸液来,“噗”地一声溅在姬武牙臂上,自家身子一缩,绕到侧面来,屈指点向姬武牙太阳穴。这一番动作只眨眼间事,足见其功力深厚,经验老辣。

  姬武牙给他酸液渐上,手臂嗞嗞作响,冒起白烟来。他却浑不觉得痛,冷哼一声,霎时肌肤焦烂处便生血痂,脱落下来,竟是恢复如初。同时伸臂架起来指,一掌穿出直击邢天光胸腹······

  一个是“大狼主”,一个是“虎灵王”,本该携手共进,这时却斗得甚是惨烈。邢天光一身四血,兼具虎之勇、豹之疾、蜃之幻、蟾之毒,各有妙用;姬武牙却是精、骨双修,弹筋振骨灵肉合,体力充沛,伤损自愈。

  二人各展神通,斗室里“砰砰”闷响不绝。

  直斗得两百来招上下,蓦地邢天光大喝一声:“住手!”跳出战圈来。

  他是长力不继,累得拄膝呼呼直喘。再看司蕊、姬武牙也是面色如纸。姬武牙此时身上衣服破布条似的挂耷着,皮肉上纵横交错着百来道伤口,脚下斑斑点点全是血迹,上面覆着一层新脱的血痂,望来触目惊心。司蕊却是神魂耗损过度,脑中晕眩,直欲软倒。

  司蕊撤下神通,三人各自平复。好一会,司蕊撑住身体,勉强道:“二位,今日就此作罢,再打下去便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好歹大伙儿兄弟一场,犯不着。司蕊自家人知自家事,往后的日子不劳兄弟们挂怀,这便请回罢。”

  姬武牙搌了搌额上冷汗,苍白着脸道:“大人,今日原不是这等局面,是我兄弟二人鲁莽,得罪处莫怪。只是往后待孙家在此扎下来,我们兄弟再要来却有诸多不便,今日时辰最好,恳请大人随我们回去罢。”

  司蕊摇摇头,惨然笑道:“此番下来,我神魂更是伤损严重,也不知还有几年好活。兄弟们好意司蕊心领,只莫再打扰我罢,教我多点时间陪陪无邪。这孩子只是个凡人,烦请二位传话回去,莫教兄弟干扰他。我教养他十年,只想他明是非、知道理,连一分武功也没传他······”说着,望住姬邢二人,一字一字地道:“他——的——路,我——要——他——自——己——选!”

  邢天光奇道:“大人这一身阴血也没度给他么?”

  司蕊笑了一笑道:“邢天光,你们练血的永远不会懂。这世上,有些东西本该传承下去,有些东西却是生来便错的······”挥挥手示意,便不再说话。

  邢天光还待说,姬武牙却一把拉住他,说道:“大人心意已决,我兄弟也不是不识相的,日后咫尺之间难相顾,大人好自为之。”抱一抱拳,相互搀扶着出了门去。

  司蕊听见脚步声远,心神一松,便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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