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相逢不解故人心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天下人做天下事,各有各的道路。当官的不怕你贪,只怕你贪了钱去却不做民生;行商坐贾的不怕你赚,只怕你赚了钱去却不交好货;做将军的不怕你吃空饷,只怕你吃了空饷打不了仗。”
孙家人是听着这些长大的。孙少铭是官宦出身、半路下海,经历过两样人生,玩的是两种游戏。在他接手商事后,孙府的“扫地钱”便不只是对“民”,也对“官”。
在东州经营这些年,因着孙少卿的关系,官钱不曾出得一分。若换个人来,即使是要跑路,怕还得撒一层银子填路坑、撤路障。
孙少铭想着把东州的铺面折成现银,连人带钱拉去海外,官府的手续文书自然要走一遍。故此听说孙少卿调任,先便问是谁接手。
谁知看过孙若海的回信,府尹的名字反倒没怎样上心,另一句话却着实吓他一跳。
“东都云楚随巡东州。”
孙少铭当时便跳起来道:“神仙来啦!”赶忙叫人找来司无邪。
司无邪见家丁催得紧,只道是甚么大事,急急便过来了。才进门便给孙少铭抓住手,连声催道:“快!快!带思思先跑!迟了你老婆要没啦!”
司无邪见他这样失态,忙问详情。孙少铭简略地说过,又道:“这小子闻着腥飞得比苍蝇还快,这会子怕都来了!我给你派船,你带着思思先去金天!不,不,我随你们一道去,我怕这小子走水路来,正堵着你。”说着拉了司无邪便走。
司无邪先前听说过这位三皇子的轶事,知道耽误不得,便急急回去向李婶说明。李爷给孙若望带去了海上观风,至今未回。李婶听过,知道是头等大事,便教司无邪安心先去。
司无邪回到海岸,孙思思姐弟已先等在那里了,三人便先上船。孙少铭交代些事,随后赶到会合。升帆起锚,底下水手摇橹,五重楼船飞一般地向海里行去,整个儿逃命也似。
将近雷亟岛时,遇见孙若望属下楼船,司无邪便托人给李爷带了口信,船却不稍停,直望远海里去。一连走了三天两夜,离岸已远,水手们一路来换岗轮班,没睡个囫囵觉,此时早已疲累不堪。孙少铭下舱底看过,多数人抱着摇杆便睡着了,那班头靠着板壁,兀自喃喃梦呓道:“儿郎们摇啊,你老子就醒了······”
孙少铭见状,只得下令停船休整,除了留几个巡视的人手外,其余人众都放工去睡。众人如遇大赦,顿时四仰八叉地就地倒下,不一时整座楼船便炸起了雷声。
孤船悬停海上,楼高五重,视野开阔。孙少铭亲上瞭望台观看,见长天阔海了无人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进到舱中闭眼养神。也是担心得狠了,心思一松,竟睡得深了。
待到醒时出舱一看,天还是那天,日头还是那日头,问过人才知道竟是整整睡了一天过去。孙少铭吓了一跳,忙遣人叫醒水手们加紧赶路。水手们睡足了觉,精神奕奕,一时掌舵的摇橹的卖足了力气。
孙少铭进舱洗漱后,又到甲板上观风,正遇着司无邪领着孙思思姐弟从四楼上来。孙少铭打发了儿子自去玩,向司无邪道:“老弟,再有一天便能到金天国的海域,你跟思思第一回去外国,许多人事不甚清楚,老哥在那边也不能多待,送你们过去后便要返航,上岸后我让人传讯给少诩,之后的事你听他安排罢。”
司无邪正要答话,却听瞭望台上的人向下喊道:“家主,左舷约二十里处有人!”
孙少铭顿时凛然,忙喊话道:“左近可有船只?”
那人摇头道:“没见着船,那人似乎是躺在一块板子上在漂,该是遭了海难的。”
司无邪听得眉头蹙起,这几天好风好日,并没有飓风大浪,怎么会有遭海难的?正要发问,孙少铭已下令道:“救人!”
一层层命令传去舱底,舵转帆偏,楼船渐渐横过身来,向着左边驶去。
孙思思道:“爹,情势不明朗,这人许是海匪的先头探子,别要中了计了。”
孙少铭笑道:“思思啊,你从小长在深闺,海上的规矩你不懂。在海上,但凡见着落难人都要去救。今日你救了人家,日后你自己不幸遭了海难,兴许便是这人来救你呢,大家伙跑海路没有一帆风顺的,总要结些善缘。再说了,若是海匪的探子,这样只身前来,正好送些消息给我。这些天梁高两个贼头销声匿迹,正不知他们下得哪盘子棋呢。”
孙思思想着也是道理,便闭口不言。
船行甚疾,不一时便赶到近处。几个人站在船首望出去,见那人仰面朝天躺在一块门板上,衣饰鲜亮,右腿担着左腿,两只手搁在水里前后悠悠摆动,嘴里竟还吹着口哨,哪里有半分落魄样。
司无邪奇道:“这人好生奇怪,看模样竟是悠闲无比,好似乘舟游湖一般,心也太宽了些罢。”说着望向孙少铭。却见孙少铭张着嘴、吐着舌,脸上神情似哭似笑,吃了苍蝇般难看。再看孙思思,竟也是一般无二。
司无邪心头纳闷,举起手在二人面前晃了晃,问道:“这人有甚么来历么,你们······”
“跑不掉了。”
“栽大了,送人神仙嘴上了。”
父女二人同时道。
船身遮蔽日光,船影映在海上渐渐向前推进,破浪声传过去惊动了门板上的人。那人翻身站起,打起眼帘向这边望过来,蓦地长笑一声,喜道:“哟,这可巧了,泰山大人!”
司无邪见那门板随着波浪载沉载浮,那人却身不摇肩不动,长身玉立,衣袂飘飞,望来极是潇洒。待听得那人说话,回思孙氏父女的言辞,心中猛地便一沉,低声道:“东······东都云楚么?”伸手一探,拉住了孙思思的小手,察觉到她手心里湿哒哒地出了一层汗,心里便有了答案。
孙思思手上轻握一下,亦低声道:“快进舱,这里交给爹应付。”说着矮下身子,扯着司无邪要他一起蹲下来悄悄逃走。
“哟!思思也在么?”船外那人笑道。声音更近了许多。
孙思思知道躲不过了,只得站起来,满心怨念的看了看司无邪。却见司无邪张大了嘴向着船身外,心知有异,便转过头来。却见东都云楚脚下踏着一注水浪,身子如立空中,正急速向这边推进。
孙少铭收拾形容上前一步,执礼道:“不知殿下在此,有失远迎,还乞恕罪。”
东都云楚哈哈一笑落上船来,回礼道:“相别经年,泰山大人安好?”
孙少铭干笑道:“托殿下洪福,上下无事。”
东都云楚抚掌微笑,绕过孙少铭,颔首道:“思思啊,咱们一别近十年,你可出落得更美了哩。”
孙思思敛衽施礼,微笑道:“殿下风采逼人,武功高强,实在一等一的人才,倒是比前些年长进了不少哩。”
东都云楚微微一愣,笑道:“许久不见,你便拿这些话堵我么?我要把早些年的性子放出来,倒教你说我无耻了哩。”眼角瞥见她拉着司无邪的胳膊,说话时身子还向那边靠了靠,不禁奇道:“怎得,这便有主了么?”
孙少铭上前道:“殿下,这是司无邪,邪儿,这位便是我时常跟你提起的三殿下,快来拜见。”
东都云楚伸手拦住,笑道:“泰山大人口中的云楚怕不是甚么好人罢,这些虚虚套话先放下来。这位司兄想必文武出众才得泰山大人垂青,云楚这里想要讨教讨教,看看咱俩差在哪里,不知司兄可否赐教?”
东都云楚身量颇高,几近九尺,比司无邪还高出几寸来,这后半句话对着司无邪,目光望来直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司无邪见他剑眉星目,尖尖的下巴,吹弹欲破的面皮,比起一般女子来还赢得三分,本是印象大好。待见他声色凛然,虽是询问,却有股不可违拗的气势,心中傲气陡生,上前一步道:“赐教不敢当,敢问殿下想怎样比法,司无邪无有不从。”
孙少铭怕两边闹僵,连忙斥道:“三殿下文武全才,怎是你能比的,快收起心给殿下赔礼!”
司无邪心中有气。孙思思却笑道:“爹爹,司郎文比进士,武比将军,哪里便差了?”她见爱郎面色不善,怕他多心,称呼上便改作“司郎”,不再以“小哥哥”唤他。这两个字出口,面上先自红了,忍着羞赧,又向司无邪道:“司郎,三殿下与我玩过几年,有些交情在,你出手时注意分寸,莫伤着他。”
司无邪本来心思剔透,见孙思思百般维护,人前称他作“司郎”,东都云楚那里却只“有些交情”,甚且要他出手注意分寸莫伤着人,更是把自己抬得比东都云楚要高,心中感念不已。
其实他适才见东都云楚露了一手,知他是个“术士”,且颇为高明,心中已有些揣测不透。他虽练有八极游刃的功夫,从来只与孙府家丁护卫交手,彼此相熟不便分胜负,故此相互间皆留有余力,也不知自家武功到了甚么境界。如此彼不知、己不知,更有些惴惴然。
孙少铭出来打圆场,本是个借坡下驴的好机会,奈何孙思思一番话说来,后路尽给堵了,心知不好教她失望,只得接下场子。
东都云楚听见,先笑道:“难得司兄文武全才,比起云楚先胜了半边去。云楚读的几本书怕还不够司兄笑话的,此番云楚藏拙,只与司兄比比拳脚,倘若有幸赢得半边回来,嘿嘿嘿,怕是要跟司兄争一回了。届时咱不拿身份压你,你也莫拿书本子欺我,咱俩还比半边,甚么时候待你全赢回来,我便自个儿退出,如此可好?”
司无邪尚未搭话,孙思思便道:“殿下,你可是往无耻的路上越走越远了,还亏我爹说你么?你便是侥幸胜过司郎,我心里向着他,怕也没好脸色给你,你却又何苦来哉?”
东都云楚一不气馁二不羞愧,兀自微微笑着,向司无邪做了个“请”的手势。
孙少铭见情势底定,心知多说无益,便命属下停船,随即挥退船工,自拉了孙思思退后,腾出甲板来,心中计量道:这回给狗皮膏药贴上,走是走不脱,揭却也揭不掉,干脆绑在身上做盾牌用了。咱们手上有三皇子,清都便是想下手该也颇多忌讳。只望无邪拿捏好分寸,这场子赢不得好,输也不得好,堪堪打得平手才最好。唉,入你娘亲姊妹们,偏偏他是皇子,不然大家一起上,直接打死了他才好,实在障气!
他这里想着,甲板上的两人却已各自站好了位,正四目相对,彼此盯紧了对方。孙少铭看看这个,爱得不行;瞅瞅那个,恨得牙痒。只是二人相对而立,海风吹过,衣起鬓飞,衬着蓝天白云、茫茫大海,竟是观感甚佳,看着看着,那边还没打起来,他这里倒先眯起眼享受了。
东都云楚盯着司无邪,双眼渐渐落到他脚上,只见司无邪左脚掌抵地,足跟悬空,右脚却是足跟点地,脚掌左右摆动,两脚微微拉开弓步,是个趋退如意的架势,渐渐便收起了小觑之心。
司无邪眼里看来,东都云楚周身遍布着淡淡的雾气,渐渐形成个圆球状,非但把东都云楚包裹在内,竟还渐转渐大,直向他身前逼迫而来。他是第一遭与术士过手,虽不知这雾气功用何在,却不敢大意,为免情势生变,只得在雾气袭身前抢先动手。
心中思量已定,足跟陡然发力,抢在地板凹陷前身子便如炮弹一般扎进了雾气中。
孙少铭听见“砰”的一声炸响,双目陡睁,却已追不上司无邪的身影,只见到雾气中一个朦胧的影子上下左右飞腾跳跃,往来倏忽,围着另一个旋转的影子出拳踢腿。
“好快!这几年无邪长进这样大么,我都跟不上他拳脚了。”孙少铭心中直叫。
孙思思却是个外行的,只觉得雾气来得颇奇怪,只在那一片,外面依旧是晴空万里。耳听得雾气中拳脚砰砰然,不知是哪一方面占优势,一时捏着心攥着手,生怕拼坏了情郎。
“散!”雾气中司无邪一声轻叱,双掌中爆出一团火光来,左右穿梭。雾气给火光一搅,愈加迷迷蒙蒙起来。
东都云楚哈哈笑道:“还没练到家!水弓劲!”
话音才落地,司无邪便闷哼一声,给震退了几步,“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东都云楚身周雾气顿时血红一片,流转不停,内里情形更加难测。
孙少铭父女眼看见了红,慌忙间便要出声喝止,却见东都云楚噔噔噔连退三步,人已在血雾外拿住身形,扶着肩膀。
海风吹来,血雾再不受控制,吹散在长天里。
东都云楚笑道:“司兄好计策,这么快便教你破了‘水雾知心’,云楚实在佩服。”
孙思思见停下手来,忙抢上两步道:“小哥哥,你要不要紧?”
司无邪笑道:“我没事,适才是我自己咬破了舌尖。思思,你退开些,还没完呢。”转向东都云楚道:“先前我只道殿下浑身都是眼,八极游刃的方位、缓急全给你看去了,没曾想竟是这水雾的妙用,无邪真长了见识。”
东都云楚嘻嘻笑道:“我也没曾想你会反其道而用,故意卖个破绽钓我。‘水雾知心’宜守不宜攻,一旦主动,反倒容易教人觑破。这一合算是平手,咱们再来过。”说着右掌虚握,掌中渐渐凝出一把水剑来。
司无邪瞧得啧啧称奇道:“术士的武功当真奇异,直如魔法一般。改日无邪定向殿下讨教法门,望殿下不吝指教。”
东都云楚缓下手来,愣道:“‘术不外传’,司兄的师父不曾说给你么?”
司无邪也是一愣,回思前情,好似娘真有说过,年深日久,实在不确信。听东都云楚这般说,想来真有此事,心下虽觉遗憾,倒不深以为意,笑道:“既然如此,无邪不好强人所难。咱们继续!”话毕,左手拇指搭在右手小指上,指间噼噼啪啪便窜起一弧电光,渐渐引出一道雷来。这条细小的雷电在司无邪指间闪烁着蓝白相间的艳光,望来极是绚丽。
孙思思是外行看热闹,捂着嘴睁大了眼,不明所以;孙少铭武艺粗浅,自也一知半解。东都云楚武功却高,眼界也宽,是个识货的,见状大惊道:“你把全身经脉都练通了?怎么可能!”
司无邪微笑道:“我是个大夫,这些事自有医家法门。不如咱们换换法门?”
东都云楚苦笑摇头道:“抱歉,实难奉告。司兄,不得不说你胆子很大,全身经脉都敢去练,不怕走火入魔么?”
司无邪奇道:“会走火入魔么?我倒不知。”
东都云楚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不禁叹道:“你胆子比我想的还要大。寻常人练武,若练太阳经便不敢去练太阴经,要么取柔要么取刚,刚柔相济在力不在气,否则冷热交煎,阴阳相撞,极易走火入魔,性命有危。我瞧你这指间雷恰恰是阴阳二气相交所成,练气而近术!真是······真是······”一时语塞,找不着词来形容。
司无邪至此方知“八极游刃”是门极高明的武功,只因往年从未见娘动手,不知厉害,只道是练气入门的寻常武艺,并未怎样看重。这些年偏重医道,跟随孙若望还学过些练骨的法门,却恰恰把娘亲授的武功看得小了,心中不禁生起自责来。
心念转动,内息便不纯,指间雷跳了几下,湮灭了。司无邪昂首向天,双手合十,心中默默向娘告罪。良久良久,回过神来,说道:“殿下,我跟随两位师父学艺,他们都是了不起的人,只是我学艺不精,今日便贪个‘杂’罢。”
东都云楚哦了一声,笑道:“料来杂不过‘七绝殿’去,但凡是武功,精也好杂也罢,随你使来,能赢了我再说!”
司无邪无心陪话,两指一搭,重新引出一段雷光,双足一点,指间雷直奔东都云楚胸腹而来。东都云楚不慌不忙,手中透明水剑陡然伸长,化作一杆□□,手腕连抖,顷刻间扎出二十四枪。水本无色,水枪在东都云楚手上便是一杆奇兵,枪式奇绝,难觅踪迹。
司无邪只得故技重施,吮满了一嘴血,噗的一声喷出去,顿时水中带血,现出枪影来。司无邪立即踩着步法间不容发地一一避过。虽是险象环生,仗着八极游刃步法精妙,总算逃过一劫。
东都无邪幽幽地道:“司兄啊,你再多血也经不住这样吐啊。这水是我自己身体里来的,你把血吐在上面,我收回来便是毒啊。咱换个法子斗,成么?”言出法随,水枪缩回身体中,却逼出一滩血在掌心里。
司无邪趁着间隙,抢身上前,逼入内圈。长兵器不宜短打,司无邪想着讨便宜,指间雷便改向肩井处招呼。胸腹毕竟是人身大妨,若非莫大仇恨,实在不愿如此狠辣,因此司无邪只作一记虚招用。
眼看将要得手,瞥见东都云楚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司无邪情知有异,连忙撤了三分力道。果然指间一痛,雷光湮灭,现出一滴血珠来。
司无邪闪身退开两步,急看那滴血珠,竟浮在半空中并不下落。眯眼细望,血珠竟是挂在一根透明的水线上。
东都云楚微微笑着,右手虚空一抹,胸前便好似玉盘承露般挂满了殷红的血滴。整个胸口如刺猬般生满了水刺。
司无邪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这可怎么打!
东都云楚却不给他喘气时机,脚步一错逼到身前,一掌缓缓地推来。
司无邪见他掌势并不雄强,料来术士在气力上有所不及,心中有意争回场子,便奋起血气以十二分力量出掌迎击。双掌甫一接触,司无邪内力勃发,尽向东都云楚身上涌去。东都云楚却是神色淡淡,浑然不以为意,打话道:“水最是柔软,因其柔,可以制刚,司兄小心了,水弓劲!”
司无邪察知他掌中并无内力,自己喷吐的内力却如石沉大海,心叫糟糕。此时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正是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也是他经验浅薄,才犯此大忌。但凡练武人皆知三分力守、七分力攻,气力转换依势而变,他这一来便尽了全力,一旦失手便是空门大露,御守不足。
东都云楚话声落地,司无邪便觉掌中一股大力传来,汹涌磅礴,沛然难当。再细察时,竟是自己的内力。
“借力打力!”司无邪心念电转,内力袭体之际,脑中已有灵光。只听他臂上骨骼“啪嗒”一响,随即响声上达肩骨,游至胸肋,下至于腿脚,全身骨骼竟如炮仗般炸了数十响。
“咔嚓”一声,脚下木板碎裂,木屑纷飞。
“借力导力?司兄真是精乖人!”东都云楚笑道,蓦地掌中生出一股黏劲,喝道:“黑海眼!”
司无邪右掌给他吸住,一时挣脱不开,左手正要探入怀中取出金针御敌,岂料眼前一黑,五脏六腑翻转起来,似是给漩涡卷了进去,愈搅愈痛,只觉得心也碎了,肠也断了,没一件完整了。司无邪额上渐渐沁出冷汗来,脑中偏又天旋地转,烦闷欲呕,两件加总,实在难熬。
“司兄手段实在高,承你情不拿金针封我脉门,这场算是和局罢。”东都云楚撤下手来,微笑道。
司无邪正自莫名其妙,东都云楚却已转过身来走向舱口,向孙少铭拱手道:“泰山大人好眼力,司兄机变无双,文武全才,当得思思佳偶。”
孙少铭见他衣衫上点点血迹,真似给金针扎出来的,便不疑有他,问道:“殿下没事么?”
东都云楚笑道:“咱们练武人动起手来出点子血算是轻的,这点小伤不算甚么,只是要向泰山大人讨一件衣服换了。”
二人攀着话,孙思思却早已跑到司无邪身边去。司无邪在她耳边低语几句,走上前道:“殿下武功高强,司无邪也不怕认输,殿下不必替我遮丑。”
东都云楚摆手道:“遮甚么丑?我在你这个年纪时,比你可差远了。痴长你几岁,还打成这模样,我都不脸红,你却羞甚么?”
孙少铭见司无邪愁眉不展,只道他计较胜负,便宽慰道:“你才正经学了几年武功,能有这般境界已是难得,殿下八岁时便得‘廊风飞苑’苑主亲授,至今已近十六年了,你输给他不丢人,若是赢了他,我才要把舌头吐给你呢。”
司无邪道:“廊风飞苑?那是甚么地方?”
东都云楚呃了一声,道:“那是儒门圣地,也是武道大宗。儒门‘廊风飞苑’、道门‘玄天观’、佛门‘无漏寺’,并称天下三大武学圣地。司兄连这些也不知道么?”说起师门来,言语中颇有自得之意。
司无邪赧然不语。
孙思思接话道:“殿下靠着师门之力自小便伐毛洗髓,现如今却拿不下司郎来,我都替你羞哩。司郎自小便浸淫医道,正经没练过几天武,便算是输上一筹,日后总能讨回来的,你还好得意么?”
东都云楚嘿嘿笑道:“思思啊,我性子便这样好么,你却这样欺负我?日后我叫你姐姐时,岂不整日里给你打骂么?好歹我陪你玩过,总还有些交情不是,犯得着拆我台子么?”
孙思思听见,却是奇道:“你叫我姐姐?”
东都云楚却不答话,嘻嘻一笑,径自向孙少铭道:“泰山大人,听闻泰水有孕在身,云楚这里求个亲,若是生得女孩儿来,可否下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