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小竹楼头风波起 寒山阁内磨难生 二
一夜无话。一出南屏便惹风波,二人也似是各怀心事。婉儿抽噎了半阵,沉沉睡去了。陆扬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到:“江湖逍遥,却凶险得紧,婉儿差点因如此不测之祸受伤。不知这江湖……到底是不是我想的那般好了。自己多加小心些也罢。”想了半夜,也睡着了。第二日,二人虽毫无精神,却也驾马前去那寒山阁,同师母陆氏银桂汇合。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陆扬驾着那玉花骢,登着姑苏寒山,赞叹道。唐代贞观年间,当时的名僧寒山、希迁两位高僧创建寒山寺,此山因此得名。四十余年前,有三位江南雅士,名为岁寒三友的,登山远眺,见了那江南的大好风景,便于寒山寺之上建了门派“寒山派”。寒山派同南屏剑派联系甚密,当年建派之时,南屏掌门还亲自来道贺过。四十年来,江湖虽有波荡,寒山派却始终屹立不倒,也是那三位“岁寒三友”武功高强的缘故。江南武林的弄潮儿是南屏剑派还是寒山派,至今也是众说纷纭。然而在众口难调之间,却始终流传着一个传言:寒山寺中除了寻常僧侣,还隐居了一个寒山派了不得的大人物。正因为如此传言,寒山派在姑苏一带更是屹立不倒,甚至还势头隐隐超过那鄱阳五湖一派。
登上寒山,路过烟火缭绕的寒山寺,便是寒山一派。陆扬倒是兴致高涨得很,一路上赏那山光水色,不时还念叨两句歪诗出来;婉儿经历过昨日之事,似是沉默了许多,陆扬与她逗笑,她也只是应和似地干笑两声,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又走了一截,陆扬同婉儿终是到了寒山大殿门口。只见那数十株参天松柏照影之间,隐隐飞出了一派宏伟的楼宇,碧瓦朱甍、雕阑玉砌,煞是壮观。陆扬道:“好气派!不愧是姑苏第一大派。婉儿你可知,这寒山掌门正是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岁寒三友呢,不仅武功出神入化,人品也是极其德高望重的。”婉儿道:“你想昨日那自称‘寒山弟子’的,那梅平德,如此轻佻,我们素未相识,却无故相扰,一言不合竟然打斗起来,想来这派寒山里面定然是乌烟瘴气的。”陆扬道:“欸,婉儿,到时要面见寒山三位师叔,礼数可不能废了。唉,也不知师母到了没有。”
缘那岁寒三友,名为“松、柏、梅”的三位江湖耄耋,在四十年前,于那五代十国末世之时便在江湖上立下了威名。其中“傲雪寒梅”梅点墨为首席,“枯松手”松武其次,“柏老人”柏尘寰居末席。三人本是十国后周的御前侍卫,十余年前,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三人见大势已去,便远离庙堂之高,隐居寒山寺,自封“岁寒三友”,开创了如今事业。
早有门口寒山弟子候着,见陆扬二人舟车劳顿而来,忙进殿内禀报。那寒山宝殿也大气,金装玉饰,斗拱交错,不像练武的门派,倒像是一座金銮殿。殿上挂着一张牌匾,龙飞凤舞地书道“大雅之堂”四个大字。又有两位弟子引着他们进了这“大雅之堂”,迎面便有一位挽着袖子正在吃茶的老者正在座上坐着。陆扬认得他便是那“枯松手”松武,见那正端着茶碗的手,凸起的筋肉像那盘卧的蛟龙一般,也八九不离十了。
陆扬携婉儿上前来,作揖道:“晚辈陆扬、陆婉儿二人,见过松武前辈。”婉儿心里有抵触,也勉强盈盈行了个万福。松武却不知为何,面沉如水,饮了口茶,慢悠悠道:“请坐吧。”陆扬倒浑不在意,寻了个不近不远的位置,与婉儿坐了下来。
松武又饮了口茶,道:“二位鞍马奔劳,路途上也辛苦了,来,喝茶,喝茶。”左手一旋,用那“大枯松手”的一招“飞松迎鹤”,将茶杯缓缓抛向陆扬。陆扬平手捏过,心里赞了一声:“好掌力!”使了几分巧劲,匀去了松武的几分绵力,茶杯在他手中旋了半圈,杯内茶水呼噜了两声,还是荡出了两滴来。这新焙烫手,陆扬咬了牙,忍着剧痛将茶杯置于桌上,却还是“晃荡”一声,造出了些许声响来。性子一向温和的婉儿见松武无故便立了个下马威,秀眉一蹙,气道:“松师伯,端茶递水本让小厮去做就行了,您这一番好意,小辈二人可担当不起。”松武捋了捋青苍的胡子,面上倒也缓了不少,哈哈一笑,道:“佳客远道而来,做主人的可不能少了礼数。”说罢,端起茶杯道:“请。”自己也饮了一口,却不给婉儿上茶。婉儿吃了个暗亏,脸更是被气青了。
陆扬自己也先啜了一口,随即将茶杯递给婉儿,细声道:“松师伯这边茶也发污了,不到火候;杯子也少。我饮过的杯子,你将就着喝吧。”婉儿气色稍缓,脸微微一红,端过茶杯来,自己也饮了一口,皱眉道:“当不如虎跑泉水、龙井早芽那般香冽,却可勉强漱漱口。”
松武被如此一激,喜怒也不形于色,笑道:“贵客远至,敝舍清寒,杯盏不足,竟使二位共用一盏。若还有招待不合二位心意的,还望海涵。”陆扬也拱手道:“师伯客气了。婉儿与晚辈自小一起长大,不分彼此的。”松武微微一笑,道:“如此也好,可喜可贺。”婉儿见松武言语中处处藏芒,谅她性子再温婉,也不住想拂袖而起。听了陆扬一说,不知为何,心里气也消了大半,脸颊微红,咬着唇,只在座上不住摆弄着茶盏。
松武不去理会婉儿的小动作,对陆扬笑道:“真是后生可畏。不瞒陆贤侄说,老夫平生好武,见贤侄仪表堂堂,想来定是年轻一辈的翘楚了,是故有心相试。刚刚递来的那杯茶,却挟带着一成我修炼已久的‘枯松手劲’,陆贤侄能够稳稳当当接下来,老夫在贤侄这个年纪可没如此功力。名师出高徒!只是老夫怕令正女流之辈,是接不了这杯茶的,是故不敢无礼相待。”
陆扬心道:“这老儿行事刻薄,嘴上也油滑得很。也难怪,孤男寡女行走江湖,虽是师兄姐妹,是会无端受这等非议。只怕婉儿受不了激。”想着,手指也轻轻敲了下婉儿的手背,想稍加以提醒。婉儿正兀自出神,被陆扬敲了一个激灵,差点“啊”得一声叫出口。陆扬却以为婉儿着了道,忙接口道:“令正可不敢当。婉儿师姐只是与小生有同门之谊,师伯不可再开小生的玩笑了,以免有失师姐的清誉。”婉儿也懒懒地“哼”了一声,似是事不关己一般。松武哈哈一笑,向婉儿抱了抱拳,道:“是老夫眼拙了,失敬,失敬。”
陆扬道:“师伯的大枯松手高深莫测,晚辈佩服。晚辈二人此行北上,乃是奉了师母之命,于贵派寒山阁内汇合。不知师母现在何处?”松武道:“陆掌门应仍在淮阴处理贵派事务,尚未光临本地,二位不如先在敝地盘桓数日,尊师母不日便能到来。”陆扬迟疑一阵,道:“那也好。就劳烦师伯了。”松武道:“无妨。”便吩咐两个小厮领着陆扬二人前去放置行李细软。
小厮远远地领着,二人穿过大殿“岁寒斋”,沿着寒山小径一路走上去,便能见那几座飞天楼阁傍着山势,依次坐落,飞檐高墙,琉璃翠瓦,好不气派。婉儿向努了努嘴,悄声道:“你看这片楼宇,多精致呢,就这样还没有多的茶盏,明显就是想让我二人难堪!”
陆扬却只顾着去看风景,向往道:“婉儿,你看这‘墨梅斋’,旁近里有这么多好梅花,孀娥月宫也不过如此了,冬日里定是雪轧寒梅、露凝红香的,多雅致。你看,‘松青苍月影,柏翠幽人心’,多好的诗!姑苏人氏,果是文客居多的。”
婉儿气道:“可别再掉书袋了,回我话!”
陆扬淡淡道:“不知为何,主人心存不善之意,出门在外,万事辄需多加防范。”婉儿见陆扬心不在焉,气急道:“你还是回南屏山痴去吧,给你个‘南屏斋’,来年好当举人!”陆扬笑道:“这也不错。不过闷在书斋里总归乏味,不若江湖上行走来得痛快。”
婉儿见主人言行明明皆带着刺,陆扬却浑不在意,自己说的话也只是对牛弹琴,心里着急,赌气般地向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