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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负诗酒趁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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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小竹楼头风波起 寒山阁内磨难生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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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扬虽看似面上不在意,处处避婉儿的话头,实则只是为了让婉儿不那么心慌罢了。出门在外,总要处处小心,更何况无论是松武还是那梅平德,不善者迭至,武功又高,叫人怎生放得下心来。是夜,天朗月清,东风和畅,寒山晚梅的暗香悠悠荡荡的,趁着骀荡春风推窗进屋来,一切仿佛都平和得不起波澜。婉儿单着件古烟纹碧霞罗衣,似是和衣睡去了,陆扬或许是染上了择席的毛病,清醒得很,只觉得屋内囿得慌,见婉儿穿的单薄,帮她掖了掖被角,又悄声走出了房内,想着四处去夜游一会儿。

  陆扬脚上轻踏玉雀功,似是一只画眉一般,无声无息地穿梭在鳞次栉比的琼台玉宇之上。行了不一会儿,却只听见隐隐有锵锵古琴之声从远处飘来。那琴声不但无半分柔和之意,还蕴藏着几分果敢的杀伐之意,鼓者故作金石之声,使那宫商之声变得激昂愤慨,如同一派刀剑破碎的迷离幻梦一般。陆扬正凝神去听,那琴声却忽地一滞,变了曲调,鼓者似是用深厚如水般的内力逼音成线,灌入陆扬的耳中。陆扬一惊,忙自气海运起南屏山意,以其厚朴之意来抵御这如绣花针般尖利的弦音。可那鼓琴者内力实在是深不可测,如此远的距离,却将琴音力度拿捏地恰到好处,正好如长矛般刺向陆扬的耳中。陆扬知对方早已识破自己的行踪,此时躲也是躲不了了,不如坦荡些,溯源而去,寻那琴音的始作俑者。

  出了寒山大门,沿山道直往下走,便是那百年古刹——姑苏城外寒山寺。陆扬悄悄翻过那黄墙黑瓦的寺墙,只见佳木茂盛,怪石嶙峋,一流清溪自那奇花异石之间缓缓流过。这场景,倒不似个寺院,倒像那皇家的园林。琴声自陆扬出了寒山派之后便变得和缓多了,曲调又开始悲戚起来,仿佛全天下美好的事物全化作那园林中的流水落花,飘零而去。陆扬想到:“如此老练的音功,如此深厚的内力,想来定是江湖上那位隐居寒山寺的前辈了。”便于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垂手而立着。

  不一会儿,琴声戛然而止,从院中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小友到来多时了,快出来吧。”陆扬走到院子中,抱拳道:“小辈冒昧,因偶闻弦歌,知雅意,擅闯宝刹,还望前辈恕罪。”抬头一见,原是个枯瘦的老僧,长须白眉,穿着一件朱紫色的袈裟,面目慈祥可亲,在清朗月光的掩映下,脸颊上似乎还留有泪痕。陆扬总觉得这老僧似是在哪儿见过,面容举止熟悉得很,却又想不起来了。

  那老僧笑道:“无妨,无妨。夜来寂寥,有小友作伴,也可聊以解忧。方才以为有寒山宵小之辈前来冒犯,故鼓琴时带了一分内力过去加以威慑。原来是小友,实在抱歉。不知现在小友脑后玉枕一穴感觉如何?”

  陆扬笑道:“多谢前辈。小辈脑后方才有刺痛,全以内力化去了。”那老僧似是有些惊讶,道:“小友年纪不大,内家功夫却也不错。敢问小友,尊师何人呢?”

  陆扬见那老僧似是得道高人,想来也素不会理会江湖上的纷争,便一五一十地恭敬道:“家师乃是南屏掌门,名讳陆金戈。家师母名讳陆银桂。”那老僧听闻此语,头猛然抬起,目光如炬,盯着陆扬看了半晌,淡淡说道:“陆金戈原来还有少侠这般的徒弟。挺好,挺好。”

  陆扬总觉得这位武功奇高的枯僧似乎认得师父,渊源甚至还不小,却又不敢再问,将话茬儿转了转,问道:“方才前辈所弹的曲调,铿锵有力,而后却忽转宫商,变得凄婉起来……小辈实在无法参透此曲的精妙所在,斗胆请问前辈,这曲的名字是什么呢?”

  话一出口,陆扬便觉不妥:想来这曲子定是一门深奥的功夫,怎可如此冒昧前问?谁料那老僧哈哈一笑,道:“小友也是光明磊落,既然听了曲子,虽有凶险,便一定要来见鼓琴之人;既然有疑问,虽有不便,就一定要提出来。好,比那寒山三小坦荡多了!”

  陆扬惊异地暗想道:“他说那寒山三小,定是寒山三位师叔了。不知这位前辈为何如此说那岁寒三友。”随即拱手道:“不敢,不敢。小子莽撞,怎敢与寒山三位师叔相比?”

  那老僧哼了一声,随即柔声向陆扬道:“小友请坐。”陆扬道一声:“不敢不敬。”也坐在了溪石之上。那老僧闭上眼睛,长叹一声,说道:“醉,一片朦胧;醒,一切成空。少时曾为纨绔,好诗,好酒,好剑,好事,好美婢,好花鸟,好繁华,可怜家道中落,劳碌半生,皇图霸业,终为梦幻,二十年来,真为隔世。昨日所好诗酒,如今总归飘零也。此曲名称便是‘诗酒飘零’。”说罢,闭目不语,宝相庄严。

  陆扬心中一阵酸楚,劝慰道:“好在如今前辈已灵台清明,将那六根斩却了。万法归一,终是作出如此曲谱来。”

  那老僧依旧闭着眼,摇摇头道:“六根未免斩却,曲谱也只是前朝遗物罢了。哈哈,墙角数枝梅,不去凌寒独自开,为何要学那红杏一枝,悄悄出墙来呢?”

  陆扬正疑惑间,只听得墙头有人朗声笑道:“吴越前辈果然功力高深,小子叨扰了。”随即便有人如一朵梅花一般自那寺院的黄墙黑瓦之上飘落。陆扬一看,是一位举止儒雅中年书生,腰间插着一支判官笔,手上还攥着一本诗册。那书生身着对襟窄袖长衫,系着一袭青蓝色的褶裙,丰神俊朗,潇洒自如。陆扬想到:“也曾听说过,那傲雪寒梅是位有德君子般的人物,方才那姓名吴越的老前辈唤他为‘小腊梅儿’,想来定是寒山首席梅点墨前辈了。”随即抱拳道:“晚辈陆扬见过梅前辈。”

  梅点墨忙扶起道:“白日里有琐事,未能远迎,实在过意不去!陆扬师侄果然是一表人才,举止相貌皆是一流的少年侠客。”

  陆杨笑道:“师叔谬赞了。”那老僧咳了一声,道:“夜深了,不知梅掌门前来有何事?”梅点墨恭敬道:“点墨正就清辉月华,夜观诗书,忽闻前辈有作琴声锵锵,心怀憧憬,便擅自前来倾听。”那老僧笑道:“曲子已经奏完了,可惜,可惜。”梅点墨讪笑一声,道:“可真不巧,小辈来晚了,倒让陆扬贤侄听了去。”

  老僧闭上了眼,寂寂然道:“好了,夜已深了,二位请回吧。陆小友请留一下。”梅点墨有些尴尬,望向陆扬,似是有些不舍之意,陆扬也一头雾水,不知那吴越老僧用意何在。那老僧道:“你姓陆?”梅点墨不敢久留,匆匆道别,便如平步青云一般,飞身出去了。老僧凝思半晌,向陆杨道:“有十个字,你勿要忘了,也别告诉其他人。”陆扬不知何意,只道:“是,老前辈请说。”老僧缓缓道:“正当时,莫负诗酒趁年华。”随即便闭口不语,似是在修禅打坐。陆扬总觉话中有大玄机,想到:“如今自然快活得很,闯荡江湖,快意平生,诗酒年华,自当不可辜负吧。”便向老僧道了别,自己纵身飞回了。

  老僧待陆扬飞远了,眼睛缓缓睁了开来,沉沉叹了口气,不知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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