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为报赤诚照肝胆 莫负诗酒趁年华 二
“隐瞒又怎样?梅点墨,你这剑不错啊,不如就送给陆扬当见面礼了?”一个浑厚的女声挟着内力,突然自门外传来,足足震得陆扬耳膜生疼。陆扬松了口气,轻声苦笑道:“可愁死做徒弟的了,千呼万唤的,您可终于来了啊。”
婉儿自从坐下以后,再未有言语,此时却又惊又喜,出声道:“娘?!”
“长辈向小辈亮兵刃,梅点墨啊梅点墨,数年不见,你还是这个德行!”迎面走来一位四十不到的、英气飒爽的女子,身着弹花暗纹锦服,裙系盘金彩绣,配着一柄长剑,风姿绰约,颜容清丽,扬手是春,落手是秋,仪态端庄大方,更蕴着一种一种岁月洗尽铅华的醇厚气质。梅点墨讪笑一声,收剑道:“银桂来了啊。我正要同陆扬贤侄举剑论道呢——这么多年不见,你的风韵仍是不减当年呐。”一双眼干看着陆银桂,竟再也移不开了。
陆银桂轻哼一声,道:“莫要油嘴滑舌讨人厌!陆扬,婉儿,我们走吧。”
梅点墨急道:“不如……再盘桓两日,我们一路上走罢,也有个照应。”
陆银桂淡淡道:“不必。”扭头慈怜地看向婉儿道:“婉儿,这一路上可还顺利?”
婉儿眼眶有些泛红,盈盈起身一拜,哽咽道:“娘,一切都好。”
陆银桂对陆扬笑道:“你别是又欺负你师姐了——看把她委屈的!”
陆扬苦笑道:“孩儿不敢。”婉儿也笑道:“娘,陆扬又喝酒了,你看他!”便向陆扬做了个鬼脸。陆银桂摇摇头道:“和你师父一个臭毛病!回头再好好收拾你!”母女携着手,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儿来。
梅点墨见陆扬三人久别重逢,其乐融融,自己这个作主人的被晾在一边,竟有些难堪,干咳了一声,道:“久别重逢,不如于寒舍吃一顿饭再走也不迟啊。我与陆扬贤侄言语投机,正有些诗词问题想去请教请教呢。”
陆银桂冷冷道:“莫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着什么算盘。一副穷酸样。”梅点墨摸摸鼻子,干笑了两声。
陆银桂携着婉儿、陆扬便欲出门,梅点墨心中似是有如猫挠了一般,不舍道:“陆扬贤侄……事情莫要忘了!”
陆银桂回眸一笑,顾盼生姿,说道:“梅点墨,我刚刚听到的,你那柄宝剑不是要送给陆扬的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
梅点墨有些尴尬,嗫嚅道:“那只是一个小赌约罢了,陆扬贤侄要同我说……”
陆银桂侧着脸道:“男人怎可如此蝎蝎螯螯的,几十年前便如此小气,几十年后还……”
梅点墨不知是强充面子还是怎么,一出众人所料,着了魔一般哈哈笑道:“怎么会,陆贤侄拿去便是!”手上却不住地抚摸着这把青钢宝剑。原来这剑乃是江湖上有名的宝器,削铁如泥,跟着梅点墨闯荡了二十余年,剑客素来视剑如子,若不是陆银桂在此,梅点墨早就翻脸不认了。剑客本因有风骨,梅点墨更是以“傲雪寒梅”自居,平日里虽面上儒雅可亲,内里却心高气傲得很。只是这傲雪寒梅于二十年前见了那江南的三秋银桂,堕入情网,一晃便痴恋了二十余年。梅点墨自念平生只服一人,便是那三秋桂子、南屏女侠陆银桂,见了陆银桂便言听计从,抬不起头来。只可惜因缘巧合之间,陆金戈横刀夺爱,银桂最终为人妻母,也算是梅点墨一生的遗憾了。
陆扬见陆银桂向他使了眼色,心里会意,忙拜道:“多谢师叔的剑!”费了好大劲才从梅点墨手中接过剑来。梅点墨人剑两空,琴谱也没有问到,心里不舍至极,嘴上却只说道:“宝剑配少年英雄!陆贤侄,他日江湖再见,再来谈论些那个——那个诗词!”
陆扬心中暗笑,作揖道:“定当好生相待这青钢剑!师叔,咱们就此别过!”随即同陆银桂、婉儿二人取了包裹马匹,便下了南屏。
梅点墨怅惘一阵,忽地跺脚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梅点墨啊梅点墨,这两天好算计,大事快成了,只见了她,全当了傻子一个!”出了大雅之堂远眺去,仿佛还能见到陆银桂的袅娜身形来,仍自言自语道:“只是在旁边见见你也好啊……”
下了寒山,三人路上马不停蹄,直往那晋阳去。陆银桂一来,陆扬二人皆是松了口气,似乎不必再为江湖上的飞来横祸所担忧了。三人行了几日,离了江南的温润水土,终是到了河南开封境内。此时中原一带早已是盛春时节,百川融雪,春水汤汤;连山苍翠,花开遍野。陆扬三人一路上也没有闲下来,不住品鉴着大好河山的瑰丽山水。闲暇之余,陆银桂也有问道:“陆扬,那梅点墨和你说了什么?”
陆扬因为早失牯恃,从小便将陆银桂视为母亲一般,此时却有些踌躇,只是含糊地答道:“梅点墨只是问了孩儿什么琴谱——孩儿也不知是什么。”
陆银桂倒也没有细问,只是道:“不管你知道不知道,别去理他便好了。”
陆扬见师母甚是体恤,知道他或许不便说,便没有硬加逼迫;师母虽然平日里严厉,实际上还是极为慈爱体贴的,心里感激,又对师母有些歉疚,道:“师母……孩儿在寒山寺内遇见了一位前辈。”
陆银桂却猛然打断他的话,说道:“我和你说过什么?”
陆扬忽地忆了起来,忙道:“不谈赵宋人,不谈寒山寺中人,不谈钱姓人。孩儿知错了。”
陆银桂柔声道:“这才是好孩子嘛。等你大些了,闯荡江湖再久一些,自然会明白师母的良苦用心。”
开封稍作逗留之后,三人策马数日,终是到了山西晋阳。晋阳乃是中原重镇,“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千年古都,端庄大气。晋阳街上,房屋鳞次栉比,有药铺子,有酒楼饭馆,有赌坊,有手工作坊,甚至连算命看卦的小神仙铺子都很热闹。各行各业,应有尽有,大的楼宇悬着旗帜,招揽生意,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商贾来来往往,行色匆忙;富家子弟轻摇纸扇,洒脱不羁;小儿持着吃食来往跑着,憨态可掬;骑着高头大马的官绅神色傲然,不可一世。陆扬走了一路,酒瘾早就涌向喉头,只觉得干渴难耐。陆银桂见连日的奔波让三人都染上了旅尘,便想着先去旅店里休憩一阵、梳理一番,再去中市杨金熠府上造访。陆扬更是求之不得,好不容易住下旅店,却又偷偷溜了出去。即使陆扬脚步声压得很轻,陆银桂还是察觉到了端倪,苦笑着摇摇头,却也就作罢了。
问了好几位路人,寻了好长的路,陆扬终是寻到了那晋阳有名的酒楼——天香食府。早有小二在门外候着,见陆扬身上虽无露富,倒还整洁,便殷勤地将他引了上楼。陆扬随便挑了两个小菜,便直呼酒来,一见那上好汾酒的价钱,却又愁眉苦脸起来——本来盘缠就不多,姑苏一行又花了些许,今日这酒,可是喝不畅快了。正踌躇间,旁边忽地传来一个软软的声音道:“那位爷的单子,我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