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河洛无处不飞花,胭脂红雨春柳斜 二
“见过红鱼姑娘。洛阳牡丹好是好,可太艳了些。唯有这一朵白玉牡丹,月照深似水,唯觉一庭香,冰肌玉骨,凡尘不染,才是牡丹中的极上品。”旃檀面上含笑,向祝红鱼一抱拳,玩笑道。
祝红鱼格格轻笑起来,戏谑道:“你呀,平时看起来多老实,谁知道话儿却如此滑的!怎么,小公爷也难得来这风月勾栏,要是教令师妹知道了,还不将朱唐府闹翻了天去!无事不来求佛,小公爷此次来造访,不会也和轻眉姑娘有关系吧。”
朱旃檀笑道:“红鱼姑娘果然利害!小妹顽皮,骑了家父的汗血宝马,鞭儿一扬,又不知跑去哪儿了。我携陆扬陆兄从晋阳追来,寻了有四五天了,小妹却仍是渺无音讯,是故想向红鱼姑娘求那一卜,好赶快将那顽皮丫头带回去。红鱼姑娘,这位便是南屏诗酒剑陆扬。”
祝红鱼一对妙目向陆扬流转了片刻,盈盈向他道了个万福,巧笑嫣然道:“一诗一剑,一剑一招,南屏诗酒剑,谁人又不知道呢?”
陆扬回了一礼,道:“姑娘谬赞了,虚名罢了。”
祝红鱼道:“天天带着面纱见人,却也闷死了。”说着,拿她那掐着蔻丹指甲的、玉葱般的手指轻轻将面纱取下。陆扬忙背过身去,慌忙道:“这……姑娘,我怎敢……”祝红鱼笑道:“公子不必害羞。妾身早闻公子诗酒剑有三绝,未免无幸相与结交。今日一见公子的人品相貌,便喜欢得很,旃檀也不是外人,你二位都是剑品极佳的年轻侠客,又不像那些四五十岁神色狎昵的糟老头儿,又有甚么不方便的呢。”陆扬道:“既然如此,小生也就不忸怩了。”却仍不肯转过身去。
祝红鱼奇道:“怎么,是陆公子嫌我长得碍眼?”
陆扬心里道:“若你是碍眼,天下便没有艳丽之人了。”口中却道:“不……还是不大好罢。”
祝红鱼愠道:“不愿见人家就算了。谓贤者之交谊,平淡如水,不尚虚华。你今日怎的无端生出这些妄念来。”
陆扬心里又道:“我是书生,是剑客,又不是和尚道士。六根未除却,妄念自然是有的。”口里却念道:“是了。姑娘指教的是。”才转过身来。
旃檀看着发笑,向陆扬取笑道:“陆兄是怕婉儿师妹知道了,又要幽幽怨怨的了。”
陆扬气道:“旃檀兄莫要开小弟的玩笑了!”也看向祝红鱼去。
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
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如果说婉儿如那芙蕖出水,蕴着江南女子温婉娴淑的美;轻眉如那明珠生晕,是一份英姿飒爽、活泼可爱的少女姿态,那么祝红鱼此时的样貌,便如那河洛王国中万花通灵般集聚的所有妖艳。这番艳绝风姿却又不染凡尘,似是自天上而来一般,艳极了,反倒散着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出来。
谅是寻常男子,有缘一睹祝红鱼的真容之后,定会瞠目结舌、头脑呆滞半阵,连话儿也难说出来了。只是旃檀乃是龙室之后,胸中自有雄霸之意,加上壶口剑法本是一门抱元守一的招数,是故也不会对美色有多少流连之意;陆扬自小便饱读诗书,也早就染上些清明的书卷气,也不会有多少失态。
红鱼见二人风轻云淡的情状,轻轻一笑,含辞未吐,气若幽兰,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陆扬道:“红鱼姑娘,这……也请你为我们卜那一卦,好早日寻着轻眉姑娘。”
红鱼笑道:“怎么,两位公子来找我,便只是单为这个呀。今日有幸见得江湖上英名远扬的两位年轻侠客,却只是为了找轻眉妹妹才来待见我的,人家可要伤心咯。”
陆扬不擅同女子打交道,只是碰了碰旃檀,示意他回话。旃檀为难半阵,红着脸笑道:“也不知……红鱼姑娘有什么交代。”
红鱼眨了眨眼,笑道:“旃檀就是太过客气了,不讨女孩儿喜欢。陆公子也是,在那儿一言不发的,木头脑袋一个,一定是你把轻眉妹妹给气走的!”
陆扬苦笑道:“莫不是轻眉姑娘来过姑娘这儿了吧。”
红鱼道:“才没有呢!她一个女孩儿家家的,又怎会脚踏上琼玉苑的地上呢?单论我,也不会踏上一步的。”
陆扬奇道:“难道姑娘这几年从来足不出户?”
红鱼笑道:“外头太险了。又脏。还不如躲进这栋小楼里头来得惬意。只是……这两日还好,自我三年以前踏飞花进了这琼玉小楼,别的人还好,都守着这块儿的规矩,只是他……”祝红鱼蛾眉一蹙,吞吐道,“……他又不时要来,也没人拦得住他的。好在每次也就立在窗台边看看,并未进屋,却甚是烦人。”
陆扬奇道:“这琼玉苑也有规矩么?”
旃檀笑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天下三教九流之辈,三百六十之行,哪行哪业没有自己的规矩?自三年之前红鱼凭东风舞进了这琼玉苑,那老鸨便立了此般规矩——若有人再要求见红鱼姑娘占卜的话,先要通报小厮,斋戒三日之后,换身干净衣服,再看红鱼姑娘愿不愿意。曾有一名京城有名的放荡公子想坏了规矩,结果被拖出去打了一顿,直接抛到南城的臭泥塘子里去了。哈哈,即使如此,来往求卜的人们也是络绎不绝啊。”
陆扬道:“那为何……红鱼姑娘方才说的那人,又能坏了规……”
陆扬话音未落,红鱼忽地看向窗外,随即如若一朵红云一般飘了过去,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陆扬还未看清楚呢,只见祝红鱼双指拈了一朵金玉牡丹,手腕一抖,便向窗外发了出去。那牡丹在半空中忽地又停滞了下来,花瓣飘零,宛若胭脂浸染的红雨一般翩翩落下。祝红鱼就站在这夭夭落华之中,按着剑,抚着额头叹道:“你怎么又来了?”
陆扬只听得一声闷咳,便从屋外隐隐飘出一个人影来。那人头戴斗笠,面目也被遮得看不明朗,只是腰间别着一把断剑,陆扬却仍是记忆犹新。那人沉声道:“有人来找你,所以我来了。”
陆扬也抱拳笑道:“忘川前辈,没想到竟在此处又见面了。”
白忘川道:“你两个来做什么。”
不待陆扬做任何解释,祝红鱼便气道:“怎么,我见我的二位朋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白忘川道:“我答应过你姐姐要护你周全。”
陆扬有些疑惑,看向旁边一言不发的旃檀,旃檀摇摇头,悄声道:“红鱼姑娘的姐姐……便是那位数年前名动汴梁的祝明珠明珠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