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河洛无处不飞花,胭脂红雨春柳斜 三
祝红鱼气得笑了起来,嗔道:“那你便可以管东管西的,就连我见谁都要管么?姐姐就是因为……”话说了半句,却也停住了。
白忘川似是有些黯然神伤,低头道:“……我要护你周全。”
陆扬自从在朱唐府中见着白忘川之后,从来也只是旁人对白忘川毕恭毕敬、或敬或畏的,没想到看着祝红鱼这么个小姑娘,年纪也不过二十,竟能对江湖上有名的冷面侠客“弹铗剑歌”白忘川颐指气使的,也算是江湖上的一件奇事了吧。
白忘川沉默了半晌,忽道:“红鱼,你和她真像。”
祝红鱼粲然一笑,娇艳明媚不可方物:“一样好看么?”
“相貌我看不见的,只能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我这辈子,能见着她,也不枉此生了。自从她出事以后,我这双招子算是废了。但是你的言行举止、你的那股子倔劲,像极了她。”
“那就别再来祸害我了。我是不会和你走的。”祝红鱼淡淡道,“祸害了姐姐,你还不够么?”
白忘川听闻此言,似是被重锤击了一下似的,脸色顿时煞白起来。良久,他才哑声说道:“你姐姐的事,我也一直有在留意的。待她大仇得报,就随我走吧。东海竹业岛,太行叠嶂峰,扬州青丘陵,市集也好,野地也罢,远离这片江湖,再也不要回来了。这世间只有我一人才能护得你周全的。”
“我偏不。”红鱼面上带笑,轻声道。“那么大的江湖,那么多的人儿,我都没见识过呢。别说旁人,厢房内二位公子,也能护我周全的。三年了,天天囿在这小屋里头,也把人家给闷坏了。正好遇着两位德行武道极佳的公子,出门闯荡一遭,岂不是快活得很?”
“我跟了他们一路,人确实不错,但武功有些低了。我还是不放心。”
陆扬不禁想到:“忘川前辈的实力确乎是深不可测,跟了我二人四五天,我与旃檀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既然如此,说我二人武功低了,也有情理可源。”
“我跟着你才不放心呢。”祝红鱼道。
“你在故意激我。”白忘川道。
“但你中套了。”
“汴梁那边在看着我们。”
“他们把我软囚在这儿,要对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动手,早就动手了。”
“我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很危险。”
“我不知道你又在想什么。很好玩。”
白忘川向来不喜多言多语,此时说的话,却比他一年来所说的话还要多。听到祝红鱼带着挑衅意味的回话,白忘川皱了皱眉,“唰”的一下,又飞出了窗外。不一会儿,他攥着一个黑瘦的小丫头回了屋,说道:“一十七位御前侍卫,还有这一个宫廷密探,好几次了。我就说很危险的。”
陆扬也吃了一惊,向旃檀悄声道:“难怪方才我总觉得这琼玉苑中有什么不对劲,缘是那庙堂之人安排了如此高手,想来截忘川前辈来着。”
旃檀笑道:“这一会儿,那壹拾柒名御前高手怕也都被点了穴道,捆成一团了。”
祝红鱼却被气的俏脸煞白,寒声道:“无礼!你怎么对我的侍女如此粗暴?”女孩儿变脸赛变天儿,此时,那个艳冠河洛、风姿卓绝的红鱼姑娘,倒成了一个跳脚撒泼、刁蛮无理的小公主。
白忘川愣了一下,放开了那小丫头,苦笑道:“就说你和她……很像。”
“拿我的蓍草来,再拿几朵牡丹花来,要开得正盛的那种。我要算卦了。”祝红鱼不理白忘川,像那黑瘦丫头温言说道。那小丫头本还在战栗,落在“弹铗剑歌”白忘川手下,怕是今日难逃一死了。一听此言,如聆仙纶梵音,忙颤巍巍地起了身,向祝红鱼盈盈一拜,取了签数同蓍草回来。
“你……太任性了。”白忘川摇头道,随即一闪身,又从窗中飞了出去。
祝红鱼见他走远了,这才叹了一口气,向陆扬二人道:“小女子让二位公子见笑了。来,这就为二位算上一卦。”
旃檀道:“忘川前辈……不要紧罢?”
红鱼笑道:“他嘛,出去再转两圈,四处走走,隔几天又会回来的。赵宋那帮子鹰犬,论武力可是远远不及他的,旃檀公子也不必担心啦。”说着,捻了一株蓍草,默念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扐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扐而后挂。”便将七七四十九株蓍草分为两边,做两仪之象为用。挂一以分三才,揲之以四,说道:“阴象生,三才归人,乃是人祸;四象主春,三分余者,得第一爻。”
祝红鱼那如玉葱般的纤指穿花蝴蝶似地摆弄着蓍草,不一会儿,便求了三爻出来。祝红鱼长吁一口气,笑道:“卦主西正,水坎之势,又有离火之意,相见必有武斗。坎中蕴离,火中之水,酒也,多去往酒楼处寻觅寻觅。我看可以去西城的酒楼处好生寻觅一番。”
陆扬松了口气,向红鱼笑道:“多谢红鱼姑娘了。”
祝红鱼撩了撩鬓前垂下的青丝,笑道:“无妨的。”随即向那小丫鬟说道:“收拾收拾行囊,我要走了。”那小丫鬟似是有些惊异,迟疑了一阵,又向里厢房去了。
旃檀惊讶道:“红鱼姑娘,你三年未出户了,这又是要去哪儿?”
“我说了啊,”祝红鱼笑道,“我要跟你们出去走走的。你们不会不要我吧。”
“当然不会,只是……”陆扬仍犹豫道。
祝红鱼回眸一笑,拾起桌上已是包裹完了的细软物事,说道:“二位公子赶紧跟上噢,要是把我弄丢了,看白忘川怎么收拾你们……”纤纤素手上顿时便绽开了数朵绽得正盛的牡丹花儿。红鱼凭空一洒,将那几朵大红牡丹尽数掷向窗外,便如一朵红云一般腾身而起,足踏飞花,莲步轻移,未沾上琼玉苑一方土地,便如飞天的仙子一般,出了小楼。
旃檀笑道:“陆兄,此般雅致,还等什么?”也飞出了窗外。
陆扬哈哈笑着,说道:“雅甚,雅甚!红鱼姑娘果不是艳俗之辈,我也来了!”足踏飞花,出了窗外。被踏散了花儿四处飘零,凭着骀荡春风,飞扬在这如绽开的牡丹一般的洛阳城中,就连道旁郁郁葱葱的春柳,也沾染上了些许红绡颜色来。
河洛无处不飞花,胭脂红雨春柳斜。
但凭东风舞惊鸿,忍教春暮委泥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