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酒囊饭袋自得乐,胡笳明月谁生愁 一
“非也,非也!这猕猴醉,这华夏名酒四类,可不是这么喝的。亏你们还敢自夸酒囊四众,还不如我一个饭袋!”陆扬将长剑搭在肩上,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那年轻公子一见陆扬,唬得差点没把假胡子给抖落下来,慌忙往后退了半步,将身形悄悄匿进了酒楼的一片阴影里去。陆扬心里叹道:“轻眉姑娘呐,就算你再藏再躲,就算跑到了那天之涯、海之角,你这声音,你这样貌,我可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口中却道:“小弟饭袋,见过四位酒囊大哥。”
那关外来的汉子怒道:“小子,你可不知好歹,爷四个好不容易想到酒囊这个风雅的名称,你却偷来现学现用,还大言不惭说什么狗屁道理。狗屁,狗屁!”
那江南汉子阴鸷道:“这位兄台说自己是饭袋,想必饭吃得一定很多咯,正所谓酒囊饭袋,饭袋酒囊,仁兄岂不是想与我们酒囊四众齐名?”
那关外汉子粗笨,受不了挑拨,大声叫嚷道:“哪来的鼠辈,敢与大爷齐名?看你这病怏怏的秀才身板,也不知道能挨老子几下拳头?”话音未落,一扭狼腰,一着“探云手”,便随手向陆扬揽来。陆扬侧身一躲,将怀中长剑向那汉子右臂的天井一穴上轻轻一点,那汉子顿觉半身酥麻,差点跌倒。那汉子呼喝一声:“点子挺硬!”左手似蒲扇一般翻过,劈向陆扬的脑门,右肩一沉,卸去陆扬使的酸麻劲道,又回臂护住胸腹。陆扬剑未离鞘,又不加招式,便似使一条烧火棍一般钝,那汉子练了一身横练功夫,本也不怕挨打,因为轻敌大意,差点在众人面前出丑,此时更想挽回些面子,见那陆扬剑不出鞘,也有些有恃无恐,使了几式看家功夫“大开大合大劈手”,其势挟风,如一只黑熊的熊掌一般扇了过去。陆扬且战且退,拿剑鞘随意格挡着,似是在墙壁上题字一般轻盈。杨轻眉心里暗道:“爹爹说的不错,这三十六式南屏剑法在拆招卸力上果然精妙,也潇洒。”一想起半月前闺阁之中闹出啼笑皆非的事儿,又咋的遇见这个欺侮了自己好几次的男子,正如泼墨作画一般使着剑,轻眉心里一阵五味杂陈,想到:“也难为他走这么远。他找来了,旃檀哥……也不远了吧。”
轻眉正想着,二人也过了十余招了,那汉子知自己这大劈手强就强在一股刚劲迅猛有力,要是二人对招再久一些,效力自当大减,便使熊性,一声怒吼,两掌划了半圈,同时向陆扬膻中、气户二穴击出。这一招攻势甚猛,破绽也好找,本就是亡命之徒同归于尽的一式,此时那汉子胸腹却空门大开。陆扬一见那来势如饿虎扑食,便使巧劲,拿剑挽了半圈,轻轻一格,将那掌力承了过去,使南屏山意将力化了开来,这掌拍在空处,像是拍进了水中一般绵软无力。而那汉子面色一阵潮红,趔趄一两步,便瘫坐在椅子上。想来几百斤的掌力反噬其筋骨,此时他五腑六脏定若翻江倒海一般。这竹椅被如此一坐,受力不住,竟“砰”得一声四分五裂去了。那汉子出了洋相,干脆就坐咋地上了,虎着脸,拾起地上的酒坛子,自顾自喝着闷酒。
陆扬哈哈一笑,抱拳道:“失敬,失敬!这位好汉武功大开大合,势挟风雷,内力也霸道,一看便是喝惯了烈性的上好白酒的,要不是饭小弟师门所传内力正好相克,谁输谁赢犹未可知。”随即也拉了两张凳子过来,道:“关兄请。”那关姓汉子面子上过不去,大剌剌坐了,却仍是兀自喝着闷酒。
那江南的阴鸷汉子奇道:“如此说来,饭兄能在旁人的武功中看出其品日里所饮的酒咯?敢问饭兄,小弟饮的是绍兴糯米黄酒,不知饭兄认为小弟武功如何?”
陆扬笑道:“听口音,你我同是吴越人氏,武功自然相近些。小弟盲猜这位兄台精通拆招卸招、借力打力。只是不知兄台平日里饮黄酒添不添枸杞,焙不焙姜片?”
那阴鸷汉子笑道:“果然厉害,至于平日里饮黄酒的习惯嘛,小弟愿请饭兄赐教两手,似饭袋兄此般酒类高手,定能看出端倪。”说罢,一抱拳,竟抽出别在身上的皮革腰带来。陆扬定睛一瞧,这皮带竟是一把软剑,边缘有锋利的倒刺,展开之后,长有四丈有余,倒如一只阴险的白蛇“嘶嘶”吐着信子一般。那阴鸷汉子打了一个响鞭,向陆扬道:“请亮兵刃。”
那喝闷酒的关姓汉子此时也抬起头来,见阴鸷汉子已摆好了把式,叫道:“那饭袋小子剑未出鞘便能胜我,你与我也是半斤八两,怎敢让他亮兵刃?嗤,真是不自量力!”
那阴鸷汉子一声惨笑,细声道:“我两个饮黄酒的比武功,你这喝白酒的就别来瞎掺和。你白酒酒性刚烈,却是奈何不了水般柔滑的内力。以柔克刚,才是正道理。”
陆扬也笑道:“关兄别灰心,你这大劈手能克天下大多数快刀快剑快拳,小弟乃是慢招后手,所以你的功夫无法施威。天下武功,环环相克,关兄也只是运气不好罢了。”说罢,抱拳道:“那就冒犯了。”便出剑来,一招虹贯苏堤,直向那阴鸷汉子面门刺去。那阴鸷汉子心里一惊,没想到陆扬会先手来袭,尖声叫道:“好剑!”便舞起水蛇般的软剑,去卷陆扬的剑来。
陆扬这招虹贯苏堤使了半截,却又忽地一转手,向那阴鸷汉子的柔剑揽去。那汉子似是早就知道陆扬会来卷剑,手腕一抖,劲力一甩,精确地击到了陆扬的剑背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陆扬剑虽被弹开了,却没有慌张,借那股柔劲向那阴鸷汉子的璇玑、气户二穴疾刺去,柔劲一拨,剑飞得极快。那汉子忙挽剑格挡,将力尽数卸去了。陆扬却招招相迫,咄咄逼人,又端剑刺向他幽梦、巨阙二穴,一把剑在空中呼啸不已,疾若游龙。那汉子边格挡,便尖声叫道:“好快的双峰插云!好俊的南屏剑!不知是南屏一脉的哪位朋友?”陆扬一边借力打力,一边笑道:“家师陆金戈。”那汉子嘎嘎笑道:“老陆十余年前便挂剑归隐,怎会再收徒弟?仁兄既然不肯说,我也不问了,看这招——”
那阴鸷汉子忽地一收势,陆扬一个不防,手中长剑顺势飞去,心里一惊:“可别要伤了那汉子性命!”大喊一声:“小心了!”那阴鸷汉子却不去理会陆扬,手中软剑向那长剑一甩,承住了那股力道,又顺势一跪,一甩,仰身避开了陆扬。陆扬与那阴鸷汉子相斗十余回合,看起来虽然惊心动魄,二人却并未使力。这场比斗的凶险处便是二人使的巧力皆是层层相叠加的,若是一方没有看出另一方招式之间的破绽,十余合的劲力加之于身,难免也会落得残废的下场。而那阴鸷汉子却使了一招江湖人士素来不屑的“滚地堂”,仰身跪下,将力避了开来,陆扬一个没想到,便连人带剑飞将出去。陆扬大喝一声:“凶险!”强行在空中扭转了身子,而那汉子却趁此时之危,一剑甩将过去。陆扬左脚轻轻一蹬,极为精准地踏在那软剑剑背上,又趁着二人积累的柔劲,一翻身,稳稳落在地上。那关姓汉子怒喝道:“老鼠滚地堂!好不要脸!”而那西域老者则抚掌赞道:“好一招苍鹰逐兔!不错的轻身功夫!”
陆扬向那阴鸷汉子抱拳道:“如此精熟的软剑功夫,前辈定是扬州五柳剑庄庄主了。小辈不敌前辈‘风回柳荡’,适才失敬了。”
那阴鸷汉子轻哼一声,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刚刚看你以快剑使柔劲来破我的软剑,就有几分猜疑了,见你方才的轻身功夫,我可信了。老陆好福气。这场算是平手吧。饭袋小子,你说,我加不加平日里饮黄酒添不添枸杞,焙不焙姜片啊?”
陆扬见那五柳庄主虽然招式阴狠,人也阴阳怪气的,却也并没有多大架子,不禁好感油然而生,抱拳道:“小辈看庄主内力精纯,无半分阳气,剑风阴冷,定是时常吃那冷黄酒来滋养寒功的。”
“哈哈,小子也有眼力。我看你不只饮黄酒,内力绵柔,却又精纯,想来是南屏山意在你少阴经脉出了些变故。这劲儿,倒似那山西汾酒了。”
陆扬笑道:“前辈好眼力,敝人确实饮过几坛好汾酒。”说起汾酒,陆扬无来由的便想起了轻眉,扭头一看,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又悄悄溜走了,不禁抚额道:“这妮子!又要一番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