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酒囊饭袋自得乐,胡笳明月谁生愁 二
那西域老者见陆扬面色有异,问道:“饭袋兄可有什么事吗?”
陆扬苦笑道:“实在不敢瞒三位酒囊兄弟,你们口中所说的晋阳那位年轻的公子,乃是我一位朋友的师妹,趁我们不备,女扮男装,悄悄溜出了师门,在江湖上胡乱玩闹。现今终是在这牡丹楼撞见了她,却不知又给她逃去哪儿了。如有冒犯三位酒囊兄弟的地方,饭袋小弟就先行给几位道歉了。”
“哈哈!”那关外汉子朗声笑道,“有趣,有趣,三个大男人倒被一个小姑娘诓了一道!”
那驼背的西域老者也笑道:“能结识会饮酒品酒的女侠客,也算我老儿运气!酒囊四众本不问出处,好酒即为同道。是男是女,是南是北,又有什么关系?”
陆扬暗想道:“轻眉又怎知道饮酒品酒了,估计又胡乱说了两句玄虚话儿,使了招狸猫换太子,将那酒液换做清水饮去了。”见那驼背老者一脸正经的模样,心中不禁一乐。
那五柳庄主道:“方才你说这猕猴醉,这华夏名酒四类,可不是这么喝的。那也请你道出个万儿来,这酒到底该怎么喝?”
陆扬笑道:“小生有自创饮酒八法,在此也就献拙了。饮酒八法自序:酒可过三巡,不可过三杯,酒徒众则可再添一杯,邂逅好酒者可再添一杯,有好酒可再添一杯,有好杯具可再添一杯,不斗酒、不滥饮、不轻狂、不伤身,至于遇着人生知己,千杯但觉少,一醉相与欢。”
陆扬看见三人听得兴致勃勃,又笑道:“第一法,看书,读经,撰文的时候,宜独酌。第二法,酒伴,遨游大好河山,或坐或卧,吟诗作赋于花前月下,其乐融融,这是雅酌。第三法,酒逢知己,互照肝胆,豪情干云,相见恨晚,兴尽方休,这是豪饮。第四法,愤恨愁怨,积郁于胸,只求一醉,以解愁绪,这是痛饮。第五法,寿庆喜宴,千里逢迎,高朋满座,猜拳行令,自然开怀,这叫畅饮。第六法,天寒欲雪,绿蚁撇尽,同素心人浅盏慢酌,兴尽而止,这是浅酌。第七法,闲来无事,斟酒赏月,花影阑珊,凄凉哀愁,感之于心,酒不醉人,人自醉也,这叫心酌。第八法嘛……”
那粗豪的关外汉子听得出了神,忙叫道:“饭袋老兄,第八法是什么?且不要卖关子了哟!”
陆扬笑道:“莫急,莫急,且待我细细道来。饮酒八法中的第八法,乃是一群酒囊饭袋、高阳酒徒,饮酒比剑,逍遥快意,自然得乐,只要好酒,无论男女,无论出处,皆兄弟也!此乃饮酒八法中最为粗俗,却是最为玄妙的饮法,称之为乐酌。”
陆扬话音未落,三人皆笑将起来,那关外粗豪汉子笑道:“好哇,我关辉徒长了三十有六,也饮了三十六年的酒,今日方才登了饮酒之堂,饭袋兄,关某在此谢过了!”
那驼背老者亦道:“老夫名为西尔艾力,承蒙江湖上几位弟兄的抬举,也给老夫取了个诨名‘漠北老驼’的。适才听得饭袋小友的高见,真是茅塞顿开。原来我老儿活了一辈子,竟连每日里饮的酒都未能窥得一斑,惭愧,惭愧!”
“说得极对,说得极对!”那五柳庄主也抚掌笑道:“我几人本也是酒囊饭袋一众,我年轻时也受过老陆的恩惠,咱们就别论辈分了。饭袋兄,那你说我带来的那猕猴醉,又是该怎样去饮呢?”
陆扬见三位酒囊虽年纪不同、性格不同,心里头却皆通透得很,也有萌结交之意,说道:“子曰:‘因材施教。’同理,不同的名酒,自然有不同的饮法。艾力兄的葡萄美酒,窖藏了七七四十九天,凉房中所蕴阴气尽数化入了西域葡萄的阳气之中,是故饮这葡萄美酒之时,应以无色无味的橡木桶窖藏一段时间,再装入琉璃酒壶内。待木香入酒,取出来搁置一柱香的时间,待那阴阳二气含混完了,此时方为佳酿。先深深吸气,感受其香氛,若有若无的,酒液虽未入口,人已醉了三分。此时再小口慢品,口齿生香,回味无穷。饮了一口以后,酒杯上会留下一道淡红色的酒痕,像仕女拖曳的裙带,缠绵悱恻,雅趣无限。”
“关兄喝的是关外白酒,又称‘烧刀子’,度数极高,气味浓烈,似火烧心。待到飞雪连天的北国冬季,万象晓一色,皓然天地中,饮了即可驱寒,生出无限气力。饮这烧刀子,便豪爽了许多,大口饮酒、大块食肉,拿大陶泥碗来,一碗接着一碗,健骨活血,甚至可以拿火折子点了火,一口饮干,亦是人生一大乐事。”
“庄主所饮黄酒,乃是江南鱼米之乡所产出的糯米酒。天冷之时,往酒里加点姜片、红枣和枸杞子,再以慢火烹煮半柱香的时间,温热着喝,滋养肝肠,妙用无穷;天热之时,往花雕里放几粒青杏,再把酒煮开,放到地窖中冷一会儿,配上一尾鲜鱼、一盘竹笋,小楼之上,赏山光水色;荡舟湖中,看云卷云舒,小口慢酌,亦是养生之道。”
“至于这猕猴醉嘛,乃是仙露琼浆,本非凡间之物,乃是夷陵一带的奇猿猕猴所采摘的奇果藤梨酿成。藤梨本就罕有,生山谷中,藤着树生,叶圆有毛。其实形似鸡卵大,其皮褐色,经霜始甘美可食。子繁细,其色如芥子。浅山傍道则有存者,则多为猴所食矣。待猕猴皆尽食饱了,也不舍得深山中如此奇果就这样被飞鸟啄尽、虫蚁啮完,便全采了来,放入隐秘洞穴之中,再采来各式仙草,汇四围山色、八方风露,方才使那藤梨发酵完毕。有伐薪者误打误撞,进了这洞穴,才能将那仙酒带回人间。至于怎么饮嘛,小生百闻难得一见,只是在书中读到过其只言片语,便也不知了。”
“小小的一壶酒,竟然有如此多的学问!”艾力叹道,“今日一见饭袋君,顿觉我三人饮了几十年的酒,便如饮水罢了。跟着饭袋君,饮酒能得其道,江湖里逍遥快活,便也值了。”
“就此之后,我等酒囊四众,便归从于你这饭袋老兄了。你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你喝什么酒,我们也要尝那两杯,快活,快活!”关辉豪迈道。
“美酒赠知己,呐,这半壶猕猴醉,我们几个舌头笨,也尝不出来滋味的;饭袋老兄又懂得品酒,又懂得来历,便送与你吧。”五柳庄主怪模怪样地笑道,眼中也透着些真诚之意。
陆扬抱拳道:“承蒙各位厚爱,这酒我日后同大家慢慢品也不迟,只是我朋友那师妹,至今也行踪未定,方才论起酒来,竟然忘了这茬子事儿了,当务之急便是将她寻回来……”
“哈哈,陆兄只管饮酒罢了,看这小妮子还能逃到哪儿去!”
陆扬循声望去,缘是旃檀同红鱼不知何时也上了三楼,正笑吟吟地听着他谈天论地。二人后边俨然是垂头丧气的轻眉,像一只委屈的小猫一般嘟着嘴,连那假胡子也丢了半边。陆扬哈哈笑道:“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如此甚好,大家快入座来,咱们再饮两杯,不亦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