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无情戏子无情剑,怎奈多情误终身 四
陆扬一看,那樵夫已摘下了头上的斗笠,果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小和尚,只是身上似是有多处着了伤,体虚气浮的,差点又要倒下去。陆扬忙扶住了那和尚,向旃檀道:“旃檀兄,有药没有?”旃檀随手摸出了一只玉瓶,飞给了陆扬。陆扬见是疗伤的好良药,忙取出了两丸药来,给那小和尚服了。小和尚勉强服了两粒,双手合十道:“小僧法号不武,多谢这位施主了。”
“唉,若是施主好好拜谒我少林,我方丈大师自当为施主排忧解惑。只是……如今施主单为不情师兄造下此般罪业,草菅人命,实在是……施主已入魔道,此刻若能幡然悔悟,亡羊补牢,尚尤未晚。”
“成魔就成魔罢了。既然杀了那么多人,再杀两个,又有什么关系呢。”林湘竹淡淡道。
“阿弥陀佛!”不武慈悲道,“不情之所以一直避而不见施主,万不能是畏惧,只是愿斩断前缘、皈依我佛罢了。说实话,不情曾有出来面见施主的意思,却被方丈拦了下来。唯有虔诚皈依,方是痛罢之后的大彻大悟。方丈愿造七级浮屠,只为不使不情如施主一般,再入歧途罢了。”
林湘竹咬牙道:“哼,就知道是那老秃驴作的孽……”
不武和尚叹道:“施主现今为业障所蒙蔽,方才参不透这一着呐。不情相较于施主,则通透得多了。那年的一个冬晨里,我去庙外扫雪,扫着扫着,却从雪堆里扫出了一个冻僵的人来。那人披头跣足,浑身冻得青紫,若不是丹田处有些微弱的内息,早就被这三九寒冬的鹅毛大雪给冻死了。我连忙丢下扫帚,将他抬进里屋内,用热水好生擦拭了一番,又喂了点姜汤下去,他的身体方才渐渐回暖开来。翌日,方丈见他虽然衣衫褴褛,谈吐却也不凡,只是他……一举一动皆如做戏一般,时常还念念有词的,自此以后,方丈便留了他在少林寺内,吃些斋饭,却也不去过问他的过往之事。”
林湘竹面色有些苍白,喃喃道:“他……他便是……”
不武和尚道:“他便是施主口中的刘子康,也是后来的不情。”
林湘竹瘫软在蒲团上,闭眼道:“为什么……为什么……单单为了弃我,便要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的风险么……陛下啊陛下,你堂堂帝王之身,龙体若是抱了恙,贱妾又怎样担当得起呢……”
不武见林湘竹发了痴狂,又作起戏来,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不情看破这红尘中的五蕴六毒,还是过了一个月以后的事儿了。那日,不情忽地向方丈一作揖,收拾了行囊,似是又要远行。就在不情迈过正殿我佛金身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那女孩儿就跪在香火缭绕之间,面向慈眉善目的我佛金像,闭着眼念念有词道:‘佛祖呀,愿你身体安康,万般福缘。’不情似是愣住了,坐在了门槛上,约莫半晌之后,他向方丈徐徐云道:‘方丈大师,弟子愿斩断前缘,皈依我佛。’”
“世人皆求佛,姻缘也好,仕途也罢,唯有小女孩儿那般的琉璃心性,见素抱朴,方才回归本源呐。世人痴心向佛,真正为了佛而求佛的人能有几个?佛即众生,众生即佛,佛乐,众生亦乐;佛苦的,众生也苦。善哉,妙不可言。”艾力思量道。
“这位施主所言是极了。”不武向艾力微微一躬身,继续说道:“方丈见不情和尚顿悟了,便亲自与他剃度,按‘不’字辈定了法号,是故名之不情。我众位师兄弟皆有些诧异,料想不情又没与说起自己的身世来,方丈又怎么知道他是为情所困呢。谁知方丈只是徐徐云道:‘不可说,不可说。’便又闭目诵经了,宝相庄严。”
“自此之后,不情师兄也只是随我们吃斋念佛,一般修行罢了,过得倒也平淡。谁知……安稳日子过了三四个月,我少林竟然又蒙了如此大祸——林施主,你可下得好辣的手呐,我二十位师兄弟,活生生的人儿,竟然全给你屠了!”
林湘竹轻哼一声,淡淡道:“江湖上都知道,无情戏子无情剑,无情剑斩无情人。你少林这一群伪君子,将我夫……夫君给囚将起来,美其名曰除却孽障,却将我等不了情搁在了何处?奴家好歹七进七出你那百年古刹、中原大派,你们却连奴家衣角都摸不到一回,技不如人,却又要去怪谁?”
陆扬心想道:“这林湘竹能出入少林如履无人之境,其武功高强,定在我同旃檀二人之上了。唉,可惜好好一位侠客,始终为情所困,以至堕入魔道,实在令人叹惋之至。”
“阿弥陀佛,施主既然犯下罪业,定当会遭报应的,六道轮回,堕入畜生道、饿鬼道也未尝不可。”不武似是有些生气了,动了嗔念。
“怎么?”林湘竹冷笑道,“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若是再不把我夫君放出来,别说你少林寺,天下的寺庙,我也会一座座拆完;天下的秃驴,我也会一个个杀光!”
不武苦笑道:“施主杀心太重了些。唉,善哉,善哉,不情——又何尝想出来呢?”
“什……什么?”林湘竹似是被一剑穿了心一般,面色惨白,许久,他忽地“哇”的一下吐出一口血来,断续道:“他……他真的不要我了么……世上男子……真的如此负心的么……不,你骗人,你骗我的!”林湘竹忽地发起狂来,尖叫一声,一剑刺向不武。众人惊呼道:“不好!”只是林湘竹使了一着“燕啄皇孙”,这一剑来势极快,就连不武旁边的陆扬都不及防备。不武见势,生不出力气来,却只是闭目含笑、等待屠戮罢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的一道劲风自那门口疾射而进,林湘竹一来专注于剑招、沉浸于戏境;二来身体也虚弱,反应便迟缓了半拍;三来绝不会想到背后竟然有人突袭,一个不着,净生生定在了半空之间。旃檀惊道:“这路手法……莫不是少林绝学——枯木指?”
“阿弥陀佛,罪孽,罪孽!”一位老僧双手合十,惨惨念道,缓缓自门外踱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