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无情戏子无情剑,怎奈多情误终身 五
“阿弥陀佛,罪孽啊,罪孽!”一位老僧缓缓自门外踱了进来。
众人一看,那老僧鹤发苍白、形容枯槁,面上蒙着一层灰暗的死气,便似一枝枯了上千年的古木一般,一举一动,毫无生机可言。陆扬见又有来者,暗里想运起南屏山意来,却惊异地发现,自己浑身毫无气力可言,气海中所孕南屏山意此时似是凝聚了起来,不复清明。旃檀似是也被束缚住了一般,沉声道:“好厉害的枯木意!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是少林寺中哪位‘枯’字辈的前辈?”缘是少林历经数百年,寺中现存有三辈——最年轻的一辈以“不”字作法号,共有一百零三人,“不情”、“不武”皆从属于此;再有便是“参”字辈,有少林弃徒“参闻”、罗汉院首席“参忍”等人,共计三十一人;再上一辈,便是“枯”字辈的几位方丈,其中方丈枯木、戒律院长老“枯欲”、佛堂长老“枯言”、“枯语”等等,共计一十八人,皆是少林派年长一辈、掌管各处事物的武林耄耋。旃檀已体会到了那老僧所用的上乘气功,乃是方丈枯木大师以《楞严经》中所传佛言真意所化用的“枯木意”,一般也只是少林枯字辈“十八金身罗汉”方才有资历习得的。那枯木意颇似白忘川的“弹铗歌诀”,要求所习之人抛却七情六欲,无妄念、无痴想,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那一十八名“枯”字辈的金身罗汉中,也就只有寥寥数人方能悟其大道,领略“身如槁木、心如死灰”的法门,练就这一派“枯木意”神功罢了。
且说那老僧凭空一手“枯木指”点住了林湘竹的要穴,制得他动弹不得,而不武见状,欣喜的叫喊道:“枯欲师祖?!”随即焦虑道:“师祖莫要下杀手,坏了修行!”那老僧摇头道:“阿弥陀佛,也不为修行,佛门弟子慈悲为怀,又怎忍下杀手?不武,你没事吧。”
不武挠挠头,虚弱地笑道:“徒孙一切还好。”
那老僧寂寂道:“唉,孽障!孽障!任你杀伤人命、为非作歹,终是难逃法网恢恢!”
林湘竹哈哈狂笑道:“秃驴竟然反咬一口!你迟迟不放我夫君出来,现在还倒打一耙,我……我有什么办法!你倒说说看!”
枯欲老僧合十道:“施主妄念无穷,见了不情,又要徒造杀业;再说,施主与不情这段孽缘,本是邪淫中的邪淫,不情现是少林弟子,此事我少林又怎能坐视不管?老僧愚钝,也不知这几位施主是正是邪,瓜田李下,还是同我走一趟吧。”
枯欲话音刚落,便从门外涌进了十余个健壮的武僧,意欲搀扶陆扬一行离去。陆扬一行承了枯欲的“枯木意”,生不出几分力气,竟如案板上的鱼肉一般,任刀殂宰割罢了。不武忙道:“师祖,这几位施主并无掺杂此事,还望……”
枯欲摇头道:“江湖一事,你小孩儿不懂。”
祝红鱼傲然道:“男女授受不亲。我自己走便是。”轻眉听闻,也急道:“我……我们又没杀人,也没冒犯贵寺,只是恰巧遇见罢了……”见那武僧毫不听人言,方才慌乱地跺脚道:“油盐不进!让我自己走啦!”关辉也不住骂骂咧咧着,想使劲儿,却也使不动。五柳庄主冷笑道:“笨牛!走罢!”关辉脸一横,又欲动手,却连气都提不起来了,也只能气得跳脚骂娘。陆扬、旃檀同艾力相顾无言,苦笑一声,也随那少林僧人走了。
陆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头一次进这巍巍少林,竟然是被一群武僧给“护送”进去的。林湘竹被打入了戒律院中,严加看管,以俟戒律院长老枯欲大师作判决。陆扬一行被带到了大堂佛像之前,当中坐着一位老僧,须发皆白,长眉及耳,面相慈祥可亲,正如一尊石佛一般端坐在蒲团之上。那老僧见众人已来到,缓缓睁了眼,随即诧异道:“旃檀施主?怎么是你?”
旃檀略略一抱拳,道:“枯木大师,有许久未见了。”随即面向陆扬道:“陆兄,这位便是少林方丈枯木大师。大师,这位是南屏剑派诗酒剑陆扬。”
枯木大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久闻少侠大名,如雷贯耳,今日晋北大河剑、南屏诗酒剑齐聚我少林,明珠良玉荧荧生辉,也不知二位有何贵干。”
没等旃檀说话,关辉便急匆匆地叫道:“和尚!你怎么无端就乱抓人,还来问我们有何贵干?我乃大劈手关辉是也,旁边便是漠北老驼西尔艾力,这两位是祝红鱼姑娘与杨轻眉姑娘,怎么就只认识旃檀公子和饭袋老哥了?”
枯木大师愣了一下,笑道:“贫僧见过关施主、祝施主、杨施主了。不嗔、不痴、不贪,退下吧。”说着,那旁边制着众人的和尚便退了下去。
五柳庄主不忿道:“死鬼!又忘了我这么个人物!枯木大师,我乃五柳庄庄主张一帆,与此见过了,不知大师……能否将我们体内所封的气穴给解开咯。”五柳庄主张一帆讪笑道,“哈哈,也怪闷得慌的。”
枯木大师旁边有位武僧向他道:“师父,不可……他们莫须是从犯呢。”
枯木大师哈哈笑道:“哈哈,无妨,无妨,”自怀中摸出了几粒佛珠,唰得一下,便点向众人腰腹之间中脘、腰阳关几处大穴,众人方才觉得活动开来了。祝红鱼忽地“哎哟”一声,倒在了陆扬怀里,陆扬顿时有些面红耳赤,急道:“红鱼姑娘……怎么了?”红鱼甜甜一笑,明眸如秋水澹波,向陆扬弱弱道:“陆公子莫怪,我气有些运不上来了,头总有些发昏。”旁边轻眉见此,心里痒痒,也效颦道:“啊呀!”便一头栽在了旃檀怀里。旃檀无奈道:“你这小丫头,那么多人呢,还来顽皮!”轻眉嘻嘻一笑,也就顺势靠在旃檀怀中了。
关辉活动了下手脚,转而看向张一帆,张一帆浑身顿时起了鸡皮疙瘩,叫道:“野猪!你要倒我怀里,还不把我压死了!”关辉冷笑道:“老子在塞北可有有十里八乡的娘们儿,谁又要到你怀里了?看看你瘦头瘦脑的,气通了没有罢了。”
艾力忽道:“大师,也有数十年不见了。”
枯木大师有些迟疑,望了艾力一会儿,方才慨然道:“是有数十年了!人生当如白驹过隙,日月穿梭!老施主是西域佛宗灵驼大师的弟子吧!说来上次有幸面见灵驼大师时,我也只是一名普通的二代弟子罢了。当时大师破禅悟道的景象,老衲如今仍还记忆犹新呐。”
艾力道:“可惜师父于十余年前已坐化圆寂了,不然再同师父拜谒少林寺,听闻大师高见,交流些经文习得,也算是增益修行。”
枯木大师笑道:“阿弥陀佛,万发缘生,皆系缘分。如今施主也不是来我少林了么,只是……”
艾力摇了摇头,便细细向枯木大师说清了事情原委。枯木大师不住地叹着气,听到最后,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向众人双手合十道:“是敝寺的不是了,不分青红皂白便令众位施主遭遇如此不公,贫僧在此道一声歉。既然众位施主有如此雅兴,何不于此多盘桓几日,敝寺处理完俗务,也好好好款待众位施主。”
“不知大师口中这俗务……”轻眉天真,莽莽问道。
“不情之情,情可情,非常情,便要断情灭障,早日助不情修得正果。”枯木大师又闭上了眼,沉沉念道。少林大殿之中,灯影扑朔,香火迷离;罗汉狰狞,佛祖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