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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想当个大纨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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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折枝试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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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多山岭,山脉起伏蜿蜒可连绵数百上千里,这片连绵不绝的区域也因此被称为十万大山。

  十万大山之中村落星散,不知凡几,由于道路艰难,行走间翻山越岭,九拐十八弯,加上男耕女织秋收冬藏,每个村子自给自足怡然自乐,故而村落与村落间也就极少走动,渐渐的造成了十里不同音的现象,更夸张些,翻过两座山头,或许就互相听不懂话语了。

  在这无数散落群山的“星星”中,有一座小村子,因为三口水井养活了全村人,所以叫做水井湾,最北那口最大的井,就被叫做大井,联合另外两口较小的井被村里人戏称为“大妈”“二妈”和“三妈”。

  “大妈”的水从更北边的癞子山来,甘冽清凉,三伏天吊一个瓜果篮子扔下去,隔一段时间捞起来啃一口,能冰到肺里去。

  水井湾的村民最好那一口冰镇梅子,从癞子山上的梅子树上直接折下枝桠,整个丢在井里,待冰过心之后摘一颗含嘴里,酸甜冰浸,赛过活神仙。特别是村里四五岁的小孩,喜欢比赛谁更受得住冰,往嘴里尽可能塞更多的梅子,比谁的时间长,所以总是能看见一群屁大点的孩子围成一圈,嘴巴鼓鼓囊囊的像个蛤蟆,瞪大眼睛谁也不服谁。

  重山阻隔的环境下,水井湾与外边基本没什么交流,张家长李家短的就够他们说好久,什么村头杀猪匠家的姑娘越来越水灵了,哪家的牲口又下了一窝崽,哪个单身汉憋不住火半夜又敲了哪家寡妇的门,结果坏了人家的好事呀,都能坐在田埂火炕边上喝一口浓酽茶笑着说上好几阵。

  前几年,庄稼汉子和农妇每次围拢闲聊,总是绕不开村里来的那个野道士,纷纷猜测他是干什么的。有说他就是云游四方野道士,也有说他是在外边犯事了,否则怎么会跑到这么个山旮旯里来,更有说他是富贵公子,因为某段姻缘未成佳话,故而心如死灰,直接出家的。

  反正翻嘴皮子又不花钱,也就热火朝天的费尽心思编排。

  但是随着时间一长,道士逐渐融入了水井湾的生活,或者说,本地的住户习惯了他的存在,该编的故事也都编完了,也没得到过道士的证实,热度也就慢慢降了下去。

  也有不死心的问过道士到底为什么来这里,道士的表情从木着一张脸,到有了些些笑意,由始至终不变的是,就是不松口。

  道士看着也就三十左右的样子,来时穿着一件泛白的道袍,脚下踩的是千层底的布鞋,髻上插着一支檀木簪子,上好的品相,年头也很久,换成银子比几百个这样的村子都值钱,但村里的没人认识,只当做是寻常木头,就跟他背上的黄布包裹一样普通,最扎眼的是斜出右肩的一把长剑,很唬人,但从没见他拔出来过。

  不知道这个道士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在癞子山上结庐而居,道士不会种地,不会养家畜,一开始饿了就摘梅子吃,渴了捧起山泉水就喝,要不是懂得些治病救人的手段,哪家老人去世了还免费做法超度,估计山上梅子落光的时候就要饿死了。

  虽然不中用了点,好在道士肯学,跟村里人学了种地裁衣养鸡等农家活,一年多以前已经把自己开垦出来的小菜园收拾的有模有样了,村里也给他划了一块稻田,每年的产出够他吃饱。

  野道士在癞子山住的很安定,一开始的时候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本来就让人心生畏惧,偏偏还背了一把剑,更叫人不敢跟她说话了,到后来与村民接触之后众人才发现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只是有些木讷,后来慢慢有点人气了,最近可都会笑了,虽然只是嘴角小小的往两边撇一下,但已经很难得了,加上长得本来就有些俊,故而农妇小娘都爱跟他打趣,一开始他只能红着脸避开,慢慢习惯了,也能在嘴上占些便宜了,小娘们虽然嘴上老是骂他越来越不正经,可心里总是乐滋滋的,要是自家男人有些小别扭,又可以取笑自家男人小心眼儿,用鼻涕娃他娘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大男人心眼儿比母鸡大小还不如!”

  调戏俊俏野道士,取笑自家男人,成了水井湾女人每天生活零碎之外的娱乐。

  癞子山顶,老青松下,有一块四四方方的大石头加上两个老树墩凑起来的桌凳,一个小屁孩跪在树墩上,两只手肘撑着桌子,对面是青年野道士。

  桌上放着一个坛子两个碗,中央一盘亮晶晶的萝卜丝,器物都是村里小窑厂烧出来的粗陶,用久了磕磕碰碰难免有豁口,但不影响使用。

  小孩子除了头顶圆圆的一块儿,其余的头发都被剃光,像是一只粗套碗盖在头顶上剃出来的,所以这种样式被叫做“一块碗儿”。因为口音的关系,这个“碗”字后面一定要加个儿化音,让“碗”字的余韵在嘴里三转两转,像是梅子在大陶碗里滴溜溜转一样圆活。

  一块碗儿的小屁孩擤了一把鼻涕,两只手搓一搓,又小口喝了只剩半碗的青梅酒,两只眼睛贼溜溜的瞄了一眼道士,手捏了一撮萝卜扔嘴里,屁孩儿含糊不清道:“余陆,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我娘那么漂亮,你当我爹一点都不愧,你要实在害羞,先当干爹也行,慢慢来嘛!咱俩都姓余,一看就是老天爷给的缘分,没办法的是你比我大,我只能吃亏点,让你当我爹了。”

  脚趾扣动着鞋垫,后跟被踩塌的布鞋拍在脚底啪嗒啪嗒响,被直呼其名的道士不在意小家伙的没大没小,也不想搭理他的混账话,瞥了他一眼,只是喝酒。

  道士喝酒比小孩儿豪气得多,一仰头,喉结动了三次,每次都鼓鼓有声,屁孩儿眼馋嘴更馋,悄悄把碗探进坛子口,想趁道士不注意再喝一点,但道士的下巴像是长了眼睛似的,一把捉住他的手,把碗推了回去,没让他占一点便宜,本就有的小半碗酒也一滴不少。

  “嘁,小气!”屁孩儿忿忿,赌气的又喝了一大口,咽下去后又开始后悔,只剩底了。恼怒地往桌上一趴,又被冰得一下腾起来,横竖不顺心,只好瞪着道士赌气,反正道士从来不生气。

  道士酿的梅子酒好喝,水井湾的人没有不竖大拇指的,汉子妇人总是不辞辛劳爬山,就为了在癞子山顶上喝几碗梅子酒。当然,妇人们另外怀着什么心思,都心知肚明,这点小心思也不过分,汉子们虽然心里不大乐意,但都默许了,谁又敢说自己没盯着村里好看点的妇人眼热过呢?

  道士不藏私,把酿造方法都教了出去,可是别的人酿出来的就是差点意思,平时解解馋倒是够的,但要真的想了,还是免不了爬这半山青松半山梅子的癞子山。

  道士指着小屁孩儿碗里剩下的酒,下了逐客令:“喝完了下山去。”

  小孩儿虽然不乐意,但也只能照办,扭着屁股磨磨蹭蹭地起身。

  他分得清楚道士哪一句话认真的,哪一句只是随便说说不用放心上,这可能也是他成为唯一能喝上他的梅子酒的小孩的原因——当然,自己那好看的娘肯定也功不可没。

  想到这里,屁孩儿又得意起来,半口不到的酒被他喝得豪气干云,完了一抹嘴,打了个响嗝:“走了,明天再来!”

  “明天别来了。”道士说。

  “啊?”屁孩儿不解。我惹到你了?

  “有事。”

  屁孩儿楞了一下,笑嘻嘻道:“要不要帮忙?你说过,我手脚很利索的。”

  “不用。”

  “好吧,那……”屁孩儿眼珠一转,抄起那盘萝卜丝一溜烟往山下跑,得意的声音越来越远,“后会有期啦!”后面跟着一串笑声。

  粗陶碗停在嘴边,好一会儿,道士嘴扯开,轻轻地笑了。

  月亮慢慢升上来,然后又落下去,整整一夜,道士一碗接一碗地喝,那个灰扑扑的陶罐子不知装了多少酒,一直没倒完。

  山顶风冷,吹着老青松哗哗响,癞子山青松与梅子杂处,一到落叶的季节总是这里绿一片,那里秃一块,像是一颗癞子头,坑坑疤疤不像样,名字也就这么来的,道士却有些雅趣,私下将其称为半山青,倒也合景。

  山下的鸡鸣高亢嘹亮,硬生生把天叫白了,道士把碗倒扣在石桌上,转身进了自己搭的小茅屋。

  角落里放着结实的木头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他来时带的东西,泛白的道袍整齐叠好,剑和檀木的簪子放在衣服上,除此之外,是五六双布鞋,鞋底敦实,针线细密。

  道士顿了一下,将东西放到箱子上,转身去水缸里舀了一盆水,细细的洗了脸、擦了身体,就着剩余的水把脚仔细搓干净。

  她说:“挺好看的一个人,做什么那么邋遢。”

  然后趁他脸红的时候,把他推进了池子里。

  换衣服,别发簪,穿好鞋袜,道士拧着脚踝,踮踮脚,布鞋很合脚,鞋底也很厚,很舒服。

  重新坐回桌前,食指往倒扣的碗底一敲,空空的声音传到地底,老松树唰唰震颤,一截树枝落在道士身前,声音沉闷。

  余陆捏起那截松枝,轻轻一掷便插进泥土里,松枝轻轻晃动,居然开始缓缓生长。

  癞子山,云雾缭绕,是村民们见惯的风景,村里老人都懒得编什么云雾之中有神仙的鬼话骗小孩,再说了,村子里的小屁孩都鬼精,骗不了反而还要遭一顿取笑。

  今天的癞子山有些奇怪,云雾到了中午都还没散开,反而有越来越浓的趋势,也不知哪儿时不时还传出隆隆的闷声,像在周围,又像是天边传来的,难不成要下雨?

  农闲,大家有的是时间,好几家都搬着桌椅到屋檐之下,磕着花生瓜子儿,摆上一小坛道士教的青梅酒,惬意至极。

  一块碗儿的小屁孩儿同样如此,只不过没敢在自己那漂亮的娘眼前喝酒就是了。想到今天不能去癞子山,他有些丧气,百无聊赖地把脑袋垫在那本翻了无数遍的破旧书本上,双眼防空,神游万里。

  也不知道娘啥时候才能把余陆勾引到手,余陆也真是个木头疙瘩不开窍,自己娘亲什么模样,看看村里那些人的眼神就知道了,还配不上你一个野道士?

  正想着,脑袋上突然挨了一下,抱着脑袋还没骂出声就看到自家娘亲那没好气的样子,看来是想出神的时候把话给说出来了。

  小孩儿也不怕,笑嘻嘻道:“娘你打我干啥,把你心里话说出来了?”

  妇人放下刚剥好的慢慢一碗炒花生,往他发茬扎手的后脑勺“啪”的拍了一下。

  被余陆起了个余近山大名的小家伙装腔作势揉着脑袋,逗得妇人忍俊不禁,这才又笑着抓了一把花生拍嘴里。

  咱娘笑起来真好看。

  眼睛看到娘有些冻裂的手,余近山有些心疼,他还不记事的时候爹就没了,全靠他娘一个人养大,村里那些眼神不干净心里更腌臜的汉子他瞧不上,他娘更瞧不上,也就谈不上什么再嫁。好不容易来个两个人都看着满意的家伙,他娘更是看着十分喜欢,没奈何是个不解风情的臭牛鼻子。

  哎!时运多艰,命途多舛啊!

  余近山瞄了一眼自家娘亲,正扭头望着外边呢,他顺着看了一眼,果然,又在看那癞子山。余近山突然气忿不过——

  狗日的余陆!

  突然两人都感觉到整个屋子晃动起来,灶台上的碗丁零当啷的响个不停,妇人担心摔碎了,起身要去拾掇,余近山却一把拽住她,往屋外跑去。从小就干活的孩子,力气还是有不少的,自家儿子,妇人也怕自己挣扎力气大了伤到,只好跟着他跑。

  不止他家,整个村都在剧烈的晃动之中,四周的山上树枝打架似的欻欻响,村里这次众人听真切了,那沉闷的隆隆声响是从地下发出来的。

  众人心慌茫然间,听见癞子山传来一声从未听过的嘶吼,齐齐望去,沉静了一天的云雾煮沸一般,从中掠出一条……龙!

  一人衣袂飘飘,泛白的道袍,檀木的簪子,未出过鞘的长剑,脚下踩着一双很舒服的布鞋,鞋底之下是龙头。

  人与龙俱往北去。

  癞子山顶,多了一棵青松,与老松一南一北,一般葱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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