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杀机
大雪下了一晚，和整整一个白天，到第二天天光收敛的时候，纷纷的大雪才慢慢小了。
千里江山雪，龙虎群山一片素白，一个个山头像是放在地上的大馒头。
方圆昏过去之后就再没醒，隋珠从他昏过去之后一直没合眼。
她脚边的火盆又快熄了，罗英往里面加了些炭。
“谢谢。”隋珠朝她笑了笑，已经没有力气去计较她和方圆的关系。
罗英不说话，也点头回应，随后坐回角落里。猩红的炭火烧的炽热，映在脸上像是菲薄的血光。
老朱战后仅仅清洗了一下，换了身衣衫，此刻坐在桌边守着方圆。
林尖抱着长枪，孤松一样守在门口。
虽然龙虎山卧虎藏龙，不会出什么意外，但是他不介意再小心些。
院门轻叩两声，老天师等人故意泄露了气息，让院内的人能够知道来者是谁。
林尖不善与人打交道，老朱起身开门，将几人领进屋内。
“方世子还没醒？”天师轻声问道。
张至人瞧着依旧仙风道骨，但老朱却能感应到他像是离地的大树，不可避免的慢慢干枯。
老朱心里的愧疚一闪而过，回道：“应该是心神消耗太大，身体也很虚弱，不过没有伤到根本，之后会虚弱一段时间，但没有大碍。”
张至人听方言呼吸平稳，又查探了他体内气机和气血，神魂长时间离体，又被天上罡风吹刮，连带着身体一起虚弱，是很正常的，但如老朱所说，休养一段时间之后便无碍。
心里最大的担忧放下，张至人转而向老朱道贺：“朱老弟不久之后应该就能开门观山河了，可喜可贺。”
老朱捋着胡须笑呵呵道：“承老天师吉言。”
老天师笑呵呵，已经确认了方圆无恙，别无余事，和老朱闲聊几句之后便告辞了。
老朱将天师几人送到门口，目送他们离去，心里不尽唏嘘。
于老朱自己，这番算得上意外之喜，原本还差那么点意思的破境关隘，在旁观了仙人出剑之后，畅通无阻。
若不是他想要更多的揣摩剑意，此刻已经是山河门内人了。
感受自己深沉满溢的剑意，老朱心绪颇为复杂。
逸之先生真的是个让人忍不住自惭形秽的人，在见识了他的出剑之后，老朱有种自己前半辈子的剑道完全错了的感觉。
虽然知道这是无稽之谈，剑道万千，每个人所体悟到的天差地别，自然说不上谁对谁错，实在是那一剑，太令人心驰神往了。
而且，朱翊芝从中隐隐看到了自己的剑道再高一层的道路。
于龙虎山，张至人一身修为归于流水，奚白石元气大伤，估计也快油尽灯枯了，余陆倒还好，只是晕了过去，坠落时那条地龙护着他，没有大碍。
于方家，蜘蛛闯入天门，不消说，有去无回，隐匿两百年踪迹的方清言神魂，也于此役彻底消散。
这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在此之前都知道结局，可以说完全是死得其所，没什么好感伤遗憾的。可是如果能功成身退，谁愿意死得其所。
蜘蛛死了，暗网之后不会太平，按理说是夜枭全权接手，但一些老东西对皇家十足忠诚，一直牵制着方家，两派中间还有不少墙头草，如今蜘蛛一死，不知道夜枭压不压得住阵。
方圆啊，快点成长起来吧。
老朱心里悠悠叹道，时间真的不够了。
赵家！老朱想到这两个字，心里的恨意就忍不住，芙蓉冠道人点破他的身份，还嘲笑了如今在他身上的遗国气运，赤裸裸的揭开了那份屈辱。
当年大元朱懋昏聩，但太子朱云深却勤于政务，为人也宽厚，并且还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虽然说出来大逆不道，但不少臣子都在心里盼着圣上早日驾崩，好腾出位置给朱云深打理乌烟瘴气的朝堂和天下，那时候应该是个海晏河清的盛世。
可是他们终究是没有等到那一天。
马踏京城，江山易主，天子鸩杀了自己，保留最后一点尊严，可怜朱云深心狠手毒，却死于自己的算计之中，生前被众人希冀的中兴之君，死后沦为万世笑柄。
自己这个背负着先祖屈辱和牺牲苟活的前朝皇族血脉，为的就是当年方清言给朱家的一个承诺——
两百年后，朱氏再掌江山。
当时朱思复碰上方清言，只能选择相信他，后来看到赵家一步步藏尽良弓，方家最后沦为屠刀，才明白方清言和他其实没多大差别。
朱思复不知道方清言在想什么，费劲心机摧毁了朱氏王朝，又帮他隐瞒身份活下来，开始算计可以说是他建造起来的新王朝。
图什么？对赵明凯兔死狗烹的报复吗？
方清言摇头，说是为了天下。
朱思复冷笑，他是皇家人，自然知道人所谓的“为天下”，其中包含多少私心。
方清言也不解释。
朱翊芝双手搓脸，平定了思绪，叫上林尖：“没炭了，去小道士们那里再拿点。”
林尖看了看屋内坐在角落的罗英，放不下心。
老朱拍着他的肩膀小声道：“没事，她这种人，最看重先人名节，不敢乱来。”
林尖记起方圆说的将她裸尸悬于启明城门，旁边用大幡列写族谱的话，想想老朱说的也有道理，罗英最近也老实不少，况且还有隋珠公主在，她应该不会冒险，于是点头同意了。
两人走后，屋里便再也没有人声，方圆昏睡着，隋珠一动不动守在旁边，罗英在角落里，不知第几遍看那本《子不语》，火盆里的炭偶尔“噼啪”炸响。
本名丹漆，被方大纨绔改成红豆的长剑，被隋珠好不容易掰开方圆的手，收回鞘里挂在了墙上，和话梅一块儿。
隋珠的脸色很憔悴，双眼中遍布血丝，眼圈的颜色重，显得眼窝凹陷下去很深一般，加上烛火的阴影，面目看着很阴鸷。
她的手握住方圆的手，这样就算她不小心睡着，方圆醒了的话，她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隋珠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阵势就知道肯定不简单，她以前只知道缠着方圆，最大的目标就是想办法让方圆把自己给娶了，现在看来，原来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他。
她很自责，以她的身份，明明可以做更多更有利于方圆的事，却什么都没做，一天天除了缠着他，就只想着什么时候能和方圆成亲。
别人都在说他是纨绔，整天没正事，隋珠也这么觉得。不同的是，其他人是出于愤恨在骂，隋珠反而是欢喜的，她觉得方圆是个纨绔真的太好了，没危险，也不用劳累，安宁的享受一生，再好不过。
申国公的头衔以后肯定是方青砚的，方圆也不用管那些人情世故，成亲之后两人可以做逍遥的鸳鸯。
她本以为是石渠的意外让方圆愧疚，所以提早出门开始方家的游历，而所谓的两年游历，只是带着护卫游山玩水而已。
当父皇告诉她去龙虎山可以找到方圆的时候，她想都没有想，命人备好车马，日夜兼程。
到了龙虎山知道方圆还没到，她就等，因为她只有这一个消息。
她想方圆以前为了哄她，给她说过的一个叫“守株待兔”的故事，她像极了里面的愚人。
还好父皇和天师没有骗她，她看到方圆的时候很开心，她想告诉他，石渠的意外不是他的错；她还想说如果想在外面散心也没关系，她会陪他，两个人可以说话，他心里憋着的东西，她会听。
可是她不会安慰人，以前都是方圆安慰她，见了面她也只能假装生气使性子，折腾他。
不折腾怎么叫冤家呢？
隋珠突然笑起来，像小时候撒娇要方圆背她一样，“方圆，我累了，你醒来换我睡觉好不好？”
方圆的手突然抽搐了一下，隋珠还来不及惊喜，一股巨力把她整个身子拖的飞趴在了床上。
“方圆！”隋珠抬头正要生气，却被方圆的眼神吓到，顺着视线看去，一柄长剑闪着寒光停在隋珠刚才的胸口处。
剑柄握在罗英手里。
“可惜了。”罗英缓缓收回长剑笑眯眯道。
方圆同样笑眯眯道：“想死？”
罗英的手在丰腴的胸口上拍了拍，娇嗔道：“公子可不要吓奴家，奴家胆子可是很小的。”
往她胸前扫一眼，贱笑道：“胆子小没关系，该大的地方大，公子就喜欢。也不知道你是吃什么长大的，要不把秘方给我，我认识的很多姐姐对这东西可是急需。”
隋珠脑子不太够用，这都什么时候了，方圆还有心思跟她打情骂俏。但是方圆应该有自己的想法，抱着对他的盲目信任，隋珠选择了沉默。
“不得不说方公子你真的很聪明，也很冷静，能第一时间明白自己的处境，跟我周旋，但是我不想陪你玩，你猜的不错，林尖和朱翊芝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我就没机会了，所以，再见了。”
罗英本来已经准备好常年累月的等待，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方圆昏迷，她心里就在想着要不要冒险一试，现在朱翊芝和林尖又如此疏忽，简直是老天都在帮助她，想让方圆去死。
方圆蓦地起身，站在床前，冷笑一声，“我说，你真的以为吃得下我？”
罗英下意识后退几步，谨慎地审视方圆，随即笑了：“不用吓唬我，你要是可以，已经出手了，不用在嘴皮子上做战场，跟我迂回。”
罗英指了指方圆的双腿，“你现在虚弱的站起来都很勉强。”
方圆站起来的时候她还真吓了一跳，但她在一旁听到老天师跟朱翊芝说的话可不是白听的，也正是因为此，她知道方圆现在很虚弱，才决定冒险。
小伎俩终究还是被看穿了，方圆不再虚张声势，干脆坐在床沿，苦笑道：“我就说，这种小把戏骗你这个靠杀人换酬金的人，还是不够格。”
“还想拖延时间！”罗英冷笑，抬剑便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