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胡克尔的教导
“本报讯。昨夜二十三时许,位于提灯女神大道的南丁格尔魔药学研究中心遭到不明人员的炸弹袭击,现场火光冲天,据称火势还引爆了储存易燃物品的仓库。火灾和爆炸产生的烟尘截至目前还没有散去,所幸据炼金术管理委员会相关人员称,当天晚上研究中心正值放假期间,没有人员伤亡的情况发生。”
艾瑞克·胡克尔把报纸放在一边,靠在躺椅上闭目沉思。用著名的战地护士南丁格尔的名字命名的研究中心才建成不到十年,是纳尔彻斯塔德共和国引以为豪的新技术诞生地,全国最优秀的魔药学派炼金术师都在其中有自己的研究项目,目的是优化现有的魔药配方。
“炸了也好,什么革新……都是骗小孩儿的东西。”胡克尔教授正在自言自语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敲办公室的门,他连忙坐直身子说:“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了,罗杰特探了半个身子进来,小声问道:“教授,现在方便吗?”
“没什么事可做,反正就只有你一份卷子可以判。”胡克尔没好气地说:“你找我有何贵干呐?”
“呃。”罗杰特被老头用话噎住了,他早知道胡克尔的脾气不好,却没想到这位教授甚至有点不讲道理了:“不是您叫我到办公室来的吗?”
“啊,我叫你来的,你就不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也不知道胡克尔是在故作镇静地狡辩,还是真的是这样思考问题的。
“那……我先回去想想再回来?”罗杰特决定顺着胡克尔教授的思路装傻充愣,转身就要溜。
“站住。”胡克尔把老花镜扶正,语气认真地说:“我让你走了吗?看看这个。”
罗杰特从教授手中接过报纸,头版头条正是南丁格尔爆炸案的消息。方才胡克尔教授看过的只是简讯部分,在正文中有专家和现场调查人员的详细分析,罗杰特正好对这类轰动事件感兴趣,不由得一行一行仔细看下去。
“行了,一会儿你把它拿走回去看。”胡克尔反倒先不耐烦了,他摆摆手示意罗杰特停下,随后拿起了那张考试卷子说:“我们还得聊聊正事。”
罗杰特看到教授拿了试卷,就觉得一阵紧张——显然胡克尔是察觉到了什么,像这种耽于学术的炼金术师是阵图学派的代表人物,几乎贯穿一生的经验让他在学科内具有权威性的地位,六边形快速画法这种旁门左道恐怕不会逃过他的法眼。
“我也不和你多说,前面的试题答得很好,阵图补充得很完整,有些还做了优化。”胡克尔直截了当地翻到了试题小册子的最后两页,把六边形的阵图指给罗杰特看:“但是这些你根本没有答,稍微思考一下就能知道它们是变体的结构,甚至在课上我还给过你例题,怎么到考试就不会了?”
教授眉头紧皱,眼神咄咄逼人,似乎是真的动了气。罗杰特只好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它们……不是正常的结构,阵图学说了,每一个炼成阵的基本结构都应该是圆形的……”
“阵图学说的就全都是对的了?书上写的就一点错误都没有?”胡克尔拍着桌子站了起来,瞪着罗杰特喊道:“那本书还是我编的呢!是不是我说的话都是对的?”
罗杰特被他骂得说不出话。
“我告诉你,不可能!我老头子又不是牛顿爵士,就沾了点炼金术革命的光才走到今天的位置。”胡克尔又突然语重心长地说:“我跟你讲啊,人的一生不能光靠自己的努力和勤奋,虽然奋斗也很重要,可也得考虑到历史的进程,顺时而动才能事半功倍。”
“啊……哦。”罗杰特似懂非懂地答应着,实际上根本没听明白教授话里的意思,还天真地问教授:“那也就是说六边形的画法没有错误了?”
“呸!”胡克尔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他敲着桌子强调道:“当然是错的,大错特错!但即便是错的,你也应该掌握它的原理,知道它为什么是错的,这才是研究学问应该有的态度!”
还没等罗杰特反应过来,胡克尔教授就仿佛脱力了一般颓唐地瘫坐在躺椅上,他叹了口气捂着脸说:“走吧走吧,我说累了。年轻人要踏实一点多学习知识,不要和报纸上的人一样就行啦。”
罗杰特听得云里雾里,他迷迷糊糊地抓着报纸走出胡克尔的办公室,只觉得报纸里似乎夹着什么东西,刚一打开中缝,就有一沓约摸十几页的草纸滑落在地。仔细观瞧,这些发黄的纸上赫然画着紧密有序的六边形,最上面的那张用又黑又粗的笔触在正中写着“突破凯库勒尔的囚笼——论六边形画法的可行性”。
罗杰特吓得赶快手忙脚乱地把报纸盖在上面,瞄了一眼胡克尔的办公室,心里顿时满是问号:这位以保守、孤僻、古怪著称的阵图学教授一向都以刻板和不近人情的面貌示人,就算是刚才他也一样对罗杰特灌输着和管理委员会相同的理念,警告他不要贸然踩到理论的边界线上。
然而又是这位教授把一份署名是鲍利·伍尔福德的六边形画法手稿送到了罗杰特的手中,而且几乎是亲手交给他的。看这份手稿纸张的破损程度,甚至还是被精心保管的重要文件,说明胡克尔对它很是珍惜。
最重要的是,这种无声的暗示显然是说明胡克尔已经知道罗杰特和鲍利以及六边形画法之间的关系,可他对此竟然毫无意见,还替鲍利完成了这次传承。
罗杰特看四下无人,谨慎地把手稿整理好,重新夹回报纸中间,站在胡克尔的办公室门前思量该不该就此离去。毫无疑问,现在去和教授当面对质是解开全部谜团乃至误会的绝佳时机,倘若不惜撕破脸皮刨根问底,甚至可以连当年舅舅的往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既然教授选择的是用警告的方式对罗杰特进行旁敲侧击的教育,那么他很可能不愿意面对旧事重提的情景,自己已然受到了莫大的帮助和关照,再去触碰别人的底线还是太过不近人情了。
胡克尔看得很清楚,等到门口那个隐隐约约的人影终于离开了,他才放心地松了口气。已经多少年没有过这么紧张的情绪了?胡克尔暗自觉得遗憾,他这时年过七旬,却还在为了十年前的一个决定发愁。
“看来是我做错了?不,鲍利当时也不对,不全是我的错。”胡克尔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他伸手在办公桌上摸索着,半晌又自嘲似的笑了笑——报纸已经送给罗杰特了,自己的记性越来越差了。
“唉,知道你还活着就好,也算我还没错太多。”胡克尔闭上眼,上午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