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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吾自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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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招猫递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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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喜心中郁闷,肩头一塌,木着脸问了声:“表哥怎么来这了?”

  江易笑嘻嘻的,整个人,浑身上下没有别的,里里外外刻满了三字——不靠谱,“今日不是三梢阁小选么,我来应试啊。”

  说得这样豪情万丈,倒让她一时回想不起来,那个当年叫先生抄板子打得鬼哭狼嚎鼻涕糊墙的,又是谁家英雄子弟。拿笔活似抬棒槌,上好的泥金徽墨也不知叫他糟蹋了多少块。江易要能读书,那她都能去坊市里当街操刀宰猪了。

  这个邪,何喜是万万不肯信的。她没戳破,话锋里埋根刺,绕着弯子递出来,“是嘛,原来表哥金玉其内,却是我眼拙了。”

  原话是叫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听出其中深意的,早跟她急眼上脸,再不济,也要酸汤苦水怼个痛快。

  可江易其人,不能以平常人看待:他压根听不懂。

  江易朗声大笑,仿佛因为骗到她而得意似的。他出身武将家族,笑的时候没有那么多顾忌。一笑,烈日暖阳一般,毫不避讳地亮出一口大白牙。牙口齐齐整整的,看着就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能手。

  何喜暗想,市集上牙婆买卖先看牙口,就江易这样式的,一去一定拔得头筹多卖两锭银子去。

  江易笑够了,才与她说明了来意。原来三梢阁小选,历年来从东大营抽调哨卫,但今年东大营的兵卒多往猎场驻扎了,所以临时抽调了南大营的一支兵来。江易虽然读书不行,但从军却有几分天赋秉性,混到如今,也大大小小是个哨官了。

  何喜冷眼看他,这人真是春风得意,格外骚包。

  这时候,已经到她领号签了,她不打算与江易再多加纠缠,促步上前准备领了号签就即刻走人。

  丹红号签整整齐齐摞在棕褐方格匣中,登记的小吏对着画像来来回回比照几眼,才递了号签出来。

  何喜伸手欲接,无奈有人比她更快,长手一攀便探囊取物似的把那号签掌在手里了。那小吏皱着眉刚要说话,一见他身上腰牌,又默然不管了。

  后面还有人排着队领号签呢,不好堵在这里耽误人家。不便当场发作,何喜咬着后槽牙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喝:“给我!”

  “我看看嘛,许久未见,二妹妹脾性不改当年,依旧这般小气啊。”江易笑得没脸没皮的。两人说话间拐进了思危门,何喜前后一看,长道较远处走着几个应选的考生,后面的考生仿佛被拦住了,暂时还未上来。她眉头一竖,仅有的耐心也丧失殆尽了,冷哼一声,踮起脚伸长了手,火冒三丈地去抢号签。

  她近年来抽条了不少,再也不是儿时那个腿短手短的胖娃娃了。奈何在人高马大的江易跟前,抽条的这点个子压根不够看。长腿一退,劲腰略略一偏,人避开了。微风一吹,半圆的琉璃檐口筒瓦下长铃叮当作响,再高一点,碧天如洗,风光甚好,更衬得眼前这人说不出的讨厌。

  江易抬高拿号签的右手,头却低下来,背着光,那张堪称英俊的脸上眉峰微微一挑,眼睛含笑,卧蚕绵绵地堆起来,亦正亦邪地流露出一种恶质的亲昵,“二妹妹,你……”

  话音一顿,他拿号签的手忽地一空,两人俱是一怔,齐齐看向后面。

  “江大人既领了三梢阁的差事,还在此地……”王述不知何时出现在此地,那张冷冷淡淡的脸没有任何波动,他手拿号签,目光在江易与何喜之间掠过,薄唇一掀,字正腔圆地吐出两字,“逗趣。”

  何喜心里踹翻小板凳:谁有那闲情逸致跟他逗趣了!

  “不太好罢。”王述虽然身形偏瘦,但跟江易站一块,居然还比江易高一点。仿佛由于个子高,已经非常习惯从高往低地看人,眼角向下垂着,纤毫毕现的睫羽在眼下拓下栅栏似的阴影。由于质相冰冷,这样不动声色看人时便有几分森寒。

  同朝为官,更何况这王述目前乃是圣上跟前的红人,甫一打眼,江易自然知道这位是谁了。

  江易面色一肃,对着王述拱手一礼,“下官一直对三梢阁钦佩有加,此次接了值守差事,又恰逢自家表妹亦来阁中参选,不免欣喜过头,因此失仪了,还望王大人稍谅。”

  王述嗯了一声,分辨不出明显的喜怒,只缓缓招了招手道:“你来。”

  何喜见状,知道他这是叫自己呢,忙不迭上前,低眉垂眼,规规矩矩做个礼,声音清甜,“见过王大人。”

  王述把号签交她,何喜慌忙双手捧过,丹红号签转手,不待何喜答谢,王述便自顾自去了。

  何喜拿了号签,对上始作俑者江易,更没有好气色,抬脚就准备走得远远的。

  那厢江易却道:“你认识他?”

  何喜脚步未顿,径直往前走,“些许见过几面。”

  “见过几面,”江易追上来,拦路虎似的往她跟前一阻,“见过几面就对你这么……”

  其他人江易不知道,何喜他还能不知道?如果江易小时候是个混世魔王,那何喜就是个混世魔王二号。小时候自己好心,巴巴送她一条蛇玩。这丫头看了哭得泪汪汪的,他正打算提笼子收回蛇呢,她一边哭一边说留下。留下就留下呗,结果当晚回屋睡觉,蛇蜷在他被窝里……

  从小到大,他见何喜哭过,也见她笑过,唯独未曾见她这么低眉顺眼过。到他面前张牙舞爪的,在王述跟前那么听话,跟个新嫁的小媳妇一样。对了,说话声音还那么甜,搀蜜了啊那么说话……

  真是叫人不舒服……

  他错着牙琢磨,心内有些复杂的,一时半会分辨不明的况味,半晌吐出一词来:“就这么招猫递狗的啊。”

  合着您斟酌半天是要说句这个,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谁是猫狗了,谁被招递了。何喜狠狠瞪他一眼,“表哥,接了差事不去办,跑来这里逗趣,不太好!”

  说毕一阵风地往前赶。天儿见冷了,罗衫渐厚,然而从背后看,十六岁的姑娘仍然细腰一束,不盈一握。江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她走远。

  “二妹妹,好好考哇。”再前面就是万古一墨阁了,不好再往前追,江易扯着大嗓门在后头嚎,“考上了哥哥请你翠景楼吃席面!”

  何喜真想回头啐他:谁稀罕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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