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蓁

  唐光自回了家中以后便以请罪为名，约束下人，闭门谢客。

  好在唐家虽不算百年世家，却也是传承有序。在唐老太君和唐夫人的铁腕治理下，下人们依旧如平日里一般，未见惊慌。

  “老爷，你也该吃点东西才是。”唐夫人把饭食放在桌上，又苦劝着唐光。

  眼看着唐光歪倒在太师椅上却一句话不说，唐夫人十分心疼。

  她拉了椅子坐在唐光的对面，缓缓劝道：“老爷，咱们都是坐五望六的人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便是一无所有，辞官回乡又如何。人生不就是这样，既有站在巅峰之时，也有跌倒低谷之日。”

  “无非是重头再来罢了。”

  老妻欢声安慰，道理唐光心中都明白，可是要释然却太难。

  从枝头滚落到泥地算不得什么，令他难受的是来自深信之人的背叛。

  是自己盲目自大，却还沾沾自喜的样子。

  “我本还想着，退下去之前要给墨安铺好路。”摇摇头，唐光用手盖在眼睛上，“现在反倒是我拖累了他。”

  “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他也沾着你的光，享了这么多年的福。”

  老妻虽平日里处处护着儿子，却原来也很是护着他。

  书房里静默无言，唐光伸出手拍了拍夫人的手，“你和母亲先回老家待一段时间吧。”

  “墨安既然在外面，暂时也就不要回京来了。举试推个三年，也不值得什么。”

  闻听此言，唐夫人的手握地紧紧，“哪里情况就这么糟了？”

  “你不是向来说，皇帝是个仁君吗？最多……最多也不过就罢官回乡告老罢了。”

  眼看着妻子脸上的神情惊慌无措，唐光也只能直言，“若是皇上，倒不必怕。”

  “只是皇后，却不是什么好惹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周从做出用浙党逼迫她的事情来，那么对于她来说，浙党就变成了负累。”

  “我现在，怕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杀鸡儆猴，她和申家又颜面何存。”

  “可是，可是皇后现在也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唐夫人的眼光紧紧盯着唐光，像是溺水之人寻找最后一根稻草，“她哪能轻易地动的了我们，对不对？”

  “明面上是不行，暗地里做手脚还达不到吗。”唐光叹口气，问老妻道：“你还记得之前的太监总管于德忠吗？”

  “当然记得，他不是去奉阳替先帝守皇陵了吗？”

  唐夫人有些莫名，不知道唐光为什么突然将话题转到了此处。

  “他死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唐夫人瞠目结舌，这位前太监总管不是很受皇帝的器重吗？

  “真的，前不久的事情，报上来以后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和皇上说。”唐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说是吃错了东西，大病一场，人两三天之间就去了。”

  “你信吗？”

  唐夫人心下惨然，摇摇头，“怎么可能信。”

  那么大个人，又不是小孩子了，且于德忠有钱，什么干净的吃食要不得，怎么会吃坏东西。

  “所以啊，他于德忠尚且简在帝心，一离开那个位置照样一命呜呼。”

  “我们虽然比他强些，多点底蕴，但若是见弃于上面，也活不长。”

  唐夫人面色煞白地看着唐光，两人紧紧对视了一会儿，突然笑笑：“算了，听天由命吧。”

  “少安和墨安没事就行了。”

  ……

  朱贤海将申妙如的话回复给皇帝，沈忱却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她想让谁来随便她。”

  他说了，申妙如依然是皇后，自己也会给她皇后该有的尊重。

  然而，申夫人却没进宫，进宫的换成了长公主。

  “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长公主当天就想进宫来看，却又生生忍住，不欲在沈忱气头上多事。

  “家中还好吗？”申妙如却没直接回答，反向姑妈问到。

  长公主叹口气，“倒也没甚大事，只不过都很担心你罢了。”

  “担心能怎样？不担心又能怎样。我总归做不了自己的主。”对着家里人，申皇后终于肯披露出一点内里的想法来。

  “妙如，要么咱们就这样，好好地过完一辈子吧。”

  “阿忱他是个心善的孩子，以后……总归你是其他孩子的嫡母。”

  申妙如脸绷地紧紧，拳头捏的发白，似有千言万语要拿来反对长公主的说法，最终却只轻轻问了一句，“姑妈，母亲曾说，族里有适龄的女孩儿。”

  “现在，可还有吗？”

  “怎么？”长公主神情一紧，“妙如，你要知道，现在不管如何，申家都是你的倚仗。”

  “可若是……或许这最后的倚仗都没了。”

  申妙如点点头，“我知道。”

  “可我不甘心，就这么把所有的人生都荒废在这里，我不甘心。”

  “至少她生了孩子的话，还可以为我所用，；至少我还有一个目标，一个可以奔的地方。”

  “姑妈，你见过深宫里的那些女人吗？”

  面对着侄女茫然的目光，长公主叹口气，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怎么会没见过深宫里的女人呢。

  天长日久，日复一日，没有目标，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最终，成为了这偌大皇宫里的一抔土。

  “算了，你要做什么，做便是了。”长公主伸手拍了拍侄女的肩头，“总之不要后悔就行了。”

  “你若想好了，决意如此的话，便派人随意往家中赐些什么，我和你娘就明白了。”

  点点头，申妙如看着长公主道：“姑妈，只是……到时还需你……”

  “我知道，我毕竟是申家的媳妇，自然一切都已申家为重。”

  若要给皇上后宫添人，以此时此刻申妙如与沈忱的关系来看，他是绝对不会接受的，甚至可能更为恼怒。

  但若是长公主就不一样了，一来她是现在沈忱唯一的长辈，二来她身份特殊，既代表了皇家，也代表了申家。

  由她来给沈忱添人，不管是谁都没有立场反对。

  临走之时，长公主将申妙如揽进怀里，轻轻拍了拍。

  许久没跟人这么亲近，申皇后显然很有些不适应，她僵直着身子勉强接受了。

  “妙如，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有的时候，平平凡凡，简简单单的过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我记得你在家中的时候，十分喜欢莳花弄草，写诗作文。宫里虽然……把心思投向这些，也未尝不是一种生活的方式。”

  申妙如没说话，良久摇了摇头。如果是在孩子没有之前，她或许还会有这份平常心；现在，不会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