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蓁

  见其它两人都没碰那笔架上的东西，三个小辈也很自觉地将筷子绕着那道菜走。

  这个阵仗从未见过，他们不知该从何下手。

  “哈哈哈哈，你们肯定没见过这个。第一次见的时候，我也是如此表现。”

  狂书生用筷子从笔架底下捡了一片肉，用毛笔沾了沾绿如春水的一盘酱料，又从旁放了一些小黄瓜和水萝卜，自顾自地卷了起来，放进了嘴里。

  “真是好吃。”他含糊不清的声音挣扎着冒了出来，脸上却写满了陶醉幸福的表情。

  知音难求。

  一番好手艺被人珍惜，陈院判自然也是高兴的。

  “你们也尝尝吧。”他笑着看向几个小辈。

  有了狂书生的示范，几人也知道该如何下嘴。

  有样学样地走了一遍刚刚的流程，他们也纷纷将卷子放进嘴里。

  就如同后世那部中华小当家的动画片一般，魏蓁立时就感觉到，仿佛有一道电流沟通了她的全身。

  实在是太好吃了！

  肉薄而脆，经过烤炙以后去除了多余的油脂，却将肉味最大程度的发散了出来，是火的味道。

  相较之下，嫩嫩的小黄瓜和水萝卜汁水漓漓，清脆鲜甜，是水的味道。

  而蘸酱，则像是一卷春风，风助火势，风推水行，将水火各自的味道都推向了极致，却又偏偏有种一种柔润的甜味，将二者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魏蓁对做吃的和好吃的向来很感兴趣，她也自诩为厨艺不错，却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今天陈爷爷做的这一桌菜，完完全全地将她折服了。

  见猎心喜，见技心痒，乃是人之常情。

  既然见到感兴趣的东西，魏蓁自然要用心去琢磨。

  她将每部分都分开尝了尝滋味，又仔细品评，对陈院判更为叹服。

  所有部分都发挥着形色味的作用。

  原以为不过是平添情趣的毛笔，其实才是这道菜的点睛之笔。

  笔尖细细地沾满了蜜糖的结晶粒，对着阳光方才能看出璀璨的金光。

  蜜糖性味平和，却又最适合与肉搭配，不仅去除了腥味，产生的焦糖能更进一步升华味道。

  魏蓁细细地端详着毛笔，却没发现她在看毛笔，别的人在看她。

  狂书生眯了眯眼睛，笑道：“老陈，你这个小孙女儿挺有意思的，我看她也算是你的知音。”

  蓁蓁能和他一样喜欢厨艺，陈院判老怀大慰，频频劝酒。

  酒酣耳热之际，眼看气氛正好，唐墨安笑着对狂书生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小子知道柳先生学问很好，特特来求学的，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明明是意态癫狂的人，却可以说冷就冷下来。刚刚还是一汪热泉，现在突然变成了冷铁。

  气氛突然就沉默了下来，狂书生饮完杯中的酒道：“老陈啊，我也吃饱了，这就下山，咱们回见。”

  陈院判眼看着唐墨安尴尬地坐在位子上，连着魏凌和魏蓁脸上也不太自然。

  他劝道：“你这又是何必，就当给我一个面子。人家大老远来向你求学，还露出一副冷脸子。”

  俗话说得好，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

  毕竟在陈院判这里欠了许多伙食情，他既发话，狂书生也不能像对待旁人般的绝情。

  他叹口气，屁股又挪回椅子上道：“也罢，就跟你们说个清楚明白。”

  “小兄弟，你跟着我倒底想学什么？”

  眼看狂书生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唐墨安自然是欣喜若狂，“您的文章用词造句，朴实流畅，仿若出自天然，不带一丝匠气。”

  “小子想学的，正是这个。”

  八股文因为是有制式的文章，在框架中写，天生就带了几分匠气。所以为了掩盖这种匠气，时人常常会用华丽的词藻来修饰。

  然而这届科考的主官，对华章丽词并不推崇，只属意于那平铺直叙的。

  若是花团锦簌、五颜六色的布上多个黑框，倒不打眼。可这纯白的纸上要是多个边框，那就十分醒目了。

  同理，要用朴实无华的文字来表达观点，还需掩饰匠气就非常需要功夫了。

  唐墨安以前最是看不上科考，自然不理会这些八股文，因此这上只是平平。偏偏这朴实的路子更显水平，他只得临时抱佛脚，想找柳先生帮他在短时间内提高水平。

  听了唐墨安的诉求，狂书生摇摇头笑道：“呵，这其实是最简单的。”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他指着树木花草道：“这些都是我的老师，在这自然山水中徜徉个十年，我看以你的悟性，绝对写的比我好十倍不止。”

  虽然被夸了，唐墨安却完全开心不起来。

  漫说十年，他现在连十个月都没有。柳先生这话，于他不过像空气。

  作为世家公子，气度涵养自然不差。可唐墨安的脸色虽保持地完美，柳先生仍旧敏锐地察觉出了他的真实情绪。

  “我知道你在心里肯定骂刚才那些是屁话，可这就是方法，我已经给你了。”

  “用于不用，全在于你。”

  说完，狂书生拍拍屁股就准备走人。

  “可小子没有这么多时间了，还望您不吝赐教。”

  唐墨安不甘心就此失败，他离开座位，深深对着狂书生的背影行了个礼，恳切地求道。

  此时的唐大才子，与往日里的样子全不相同。

  魏凌和魏蓁兄妹看着，都十分不忍。和解之后，他们跟唐墨安处的不错。尤其魏蓁，那股老阿姨的情怀又不免冒了出来。

  且唐墨安从金陵来到这里，所图也只有这件事。若柳先生委实不肯答应，岂不是无功而返。

  狂书生轻哼一声，脚步也没停地就往前走。

  “老柳！”陈院判看着孩子们的神色，终究没忍住，喊了一声，“他们是魏家的，你还欠着人家情呢！”

  听到魏家二字，狂书生步伐骤停，转了身唉唉直叫。

  “哎呀，我都说了方法给他了，他不用我怎么办！”

  “还有，我若是教他一个，便是开了先河，以后别人要有样学样，我岂不被烦死。”

  他烦躁地拽了拽遮住半张脸的胡子，“魏家的情，我再找别的方法回报过去，只这样不行。”

  眼看着陈院判也没了招数，唐墨安虽依旧躬身对着狂书生远去的方向行礼，可脸上的神色却十分颓然。

  魏蓁实在见不得一个骄傲的少年露出这样一番模样，尤其最近她看唐墨安还算顺眼。

  那股恻隐之心在内里上下搅动，魏蓁忍不住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