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掌流沙

  腾涌卷旋着气流浪啸的灰黑色雾海。似从遥远传来，又仿佛缠绕于耳边久久不肯消散的模糊细碎的低喃声。混合着纯粹的泥土强烈闷醇气息的凝重潮气。

  随着如同一片凋零枯灰的败叶悠缓飘落，越加接近可以被视为陆地的梦境界壁，阿雷欧对这个相较于现实世界的梦境世界的真实性的体悟更深了。

  要知道，绝大部分的人或者是其他种族的物种，在休眠时，往往都是被动引导，构筑自身的可能是短态，也可能是长久的梦境世界。只有极少数掌握特殊技巧及精神思维力渊瀚者，才有可能做到主导，甚至创造出一个略微繁杂绚丽的梦境世界。但，即使是极力去完善和精心刻画，也不过仅仅能够做到如五六岁龄的孩童作画似的模糊与混乱——一丝难得的有序，困难地夹活在两者的缝隙之间。当梦醒时，这好不容易构筑的一切，又将不复残余。

  而打碎梦境世界，将它重新揉捏成团随心意构筑，并且自身还可以长时间滞存其内，这种完全不敢想象的行为，在阿雷欧的所有经历、认知、闻传、思维中，唯有现在自己怀里，这个尚未成年的，正以一副呆茫蠢萌的样子似乎在思忆着什么的小女孩托可莉才可以做到。

  古往今来，研究追寻梦境奥秘的大智慧、学识浩博者，犹如宙域中渺小如同齑尘的星球不计其数，他们前仆后继，却未有人能真正堪破并揭开它的神魅面纱。

  更多的，只沾染它的一缕气息，就仿佛一个脑部受损导致神精失常的癫狂病者，以错误简陋的认知得出他们自认为是无与伦比的绝对言理。殊不知，这些言理却常常孽生出影响星空宙域的黑暗与麻烦。

  并且，宙域中许多高等型的文明种族都知道——梦境，只不过是一味神魂灵识领域不可或缺的基础元素。

  从人族突破母星的束缚，离开那蕴存着柔静与安谐的摇篮，自认为可以独当一面时，却不明白，也依然是处在逼仄稚嫩的睡眠房间里蒙蔽着自大的双眼徘游自得。

  看起来一切都仿佛踏离了原点，然而，事实是却依旧徊溯在原点……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源能力还是很神玄奇迷的！

  阿雷欧在心里感慨一句，然后轻轻摇头，暂时抛开连绵不止的纷乱思绪，微躬起身躯，怀抱着托可莉悄无声息地没入雾海，片刻后踏定在坚实的看不出所以然的黑朦上。

  “嗯，以前……小栗也和你一样顽皮和不听话，总是喜欢像一块融化的甜糖紧紧地黏着我。”

  小心翼翼地缓放下仍然没有回过神来的托可莉，阿雷欧神情充满怜爱地抚揉了几下她的小脑袋，才略微警惕地看向四周。

  漫无边际的迷雾阻隔着视线。以自身为原点，将源力凝结成球松握于手心当做照明的器物，但他也只能看清附近五米内的事物。除了空虚，什么也没有。

  然而，应该是有的，自落地开始，阵阵强烈的孤寂和冷寒就从各处隐隐向着两人不断袭来。阿雷欧皱起眉，有些不适地踏出一步护在她的身前：“总感觉有什么不对……你还好么？”

  托可莉仿佛没有听见，仍然是沉默不语。

  良久，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复，他极为担忧地转过头，疑惑地半俯身屈指轻弹一下目光暗淡的她的光洁额头，柔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太疼了？”

  “啊呜……好疼……你弹我额头干什么？”托可莉这时才被惊醒，楚楚可怜地急忙用两只小手捂住痛处，眼瞳中有着点点泪花莹亮，“人家不过是发个呆而已……坏人……”

  “是是，我是大坏蛋、大坏人。过来。”无奈地摇摇头，阿雷欧指着惧怕地退后几步的她，身体上仍然扎刺着的源力细针，“乖，我帮你先把针拔出来。”

  “哦……哼……”

  一脸不情愿地小步走回到他的面前，托可莉紧闭起眼睛，视死如归似的伸出细白纤柔的嫩臂，声音有些颤抖：“快……快一点啦。”

  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可爱小脸，阿雷欧嘴角微翘，仿佛又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坏意的笑容。

  将渐渐躁动起来的源力凝聚在食指和中指上，他深吸一口气，定神细察着几根扎刺在关键穴位的微颤的细针。

  有些渗血。是因为过度使用源能力或者源技而造成的源力反噬么？真是……

  颇为痛心地伸出左手暖暖握住托可莉紧攥着要捶打自己的小拳头，阿雷欧右手缓抬，做出一个预备摄取的手势：“可能会有点疼，要忍住哦。”

  “源归！”

  不等她作出回答，阿雷欧神情陡然冷肃，眼瞳中似乎有着一抹刺亮的耀芒被唤醒，并且阵阵莫名而熟悉的波动也从手臂向四周袭散。

  重复过无数遍的手法明晰地显映在脑海中。阿雷欧手臂轻颤，刹那间，繁乱的手影虚闪，扎刺在托可莉身体上的细针全部被同时拔出攒存在他的掌心。

  “呜……”随着源力细针被拔出，托可莉忍不住低吟一声，原本嫩红的小脸霎时又变得苍白无血，身躯也软弱无力地摇晃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周围像是闻到什么美味的佳肴，蜂拥着覆来的要争食的雾气吞没，“好……累……”

  “累么？好好休息一下吧。慢慢运转源力恢复体力，不要再动用源能力了。”早有预料与准备的阿雷欧适时蹲伏下来，任由托可莉趴倒在自己的后背，“抱紧我的脖子。接下来轮到你来说，我来做。”

  “嗯。”

  很听话地双手圈抱住他的脖颈，托可莉将头轻睡在他的并不厚实但却给人极大的安全感的右肩，那几乎轻柔无声的回应，仿佛是在做着什么绮丽的梦境的呓语。

  稳托着少女微微发颤的双腿，轻松地将她背起，阿雷欧嗅着不时萦缭于鼻尖的少女独特的清馨体香，神情有些恍惚。

  那时候，他也常常如同这样背着小栗，在那被粒抹晶莹剔透的晨露滴缀透翠的、爽风低咛、媚阳暖照的青紫色楪仑迷幽草漫浸的大地上畅意奔跑。

  身后浮光星黯，韦堪卢鹏鱼点点群聚悠游的碧晴穹空，飘放着似古时代记载中的因为做工粗糙且丑陋而相拟度极低的纸鸢风筝。

  那不仔细看就容易被忽略的半透明性引线，连接着张开两只手臂，渴望自由翱翔于天际的小栗的只要再长大一些就能轻易实现的趣梦。

  她对世界甚至是星空宙域，无时无刻不怀揣着水汽泡泡似的多彩梦想，亦如托可莉此时哪怕可能会致使伤势更严重也要帮助阿雷欧的小小希冀。

  “先驱散开周围的梦雾吧，我们需要清晰开阔的视野。”

  “这样么……”

  阿雷欧回过神，像是在埋责自己的胡思乱想，奋力地摇摇头，随后听到托可莉轻吐在耳边的柔语，全身一直都在保持着运转的源力，顿时沸腾起来。

  积蓄源力至右脚猛然向前踏出一步。仿佛击中敌人的鲁比环源爆弹倏地被引爆，蔽天的海涛狂啸似的层层气浪自阿雷欧的身上磅礴透散——呈一个从一开始的小点不断辐大变成湮噬周围所有一切的超大半圆。

  这个过程仅持续了三秒钟。

  当托可莉反应过来时，阿雷欧已经嘴角微翘，如同一个觉醒了什么可怕至极的源能力的孩子，一脸得意地偏头看着她问:“怎么样？我厉害吧？说吧，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嘁，很厉害么？”托可莉十分可爱地皱了皱鼻子，有些不屑地抬起右手，握拳，伸出仍在微颤的食指向着阿雷欧的脚下一指，“看我的。”

  “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