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帝歌叹
“少年，你在寻觅些什么呢？”老者再次开口，温和地重复着刚刚的话。这简简单单一句话似有魔力一般，陈雨麟心中的焦躁、困惑、迷惘都被抚平，只留下纯净的平和。
“我……不知道。”陈雨麟似是自言自语般轻声答道。
老人淡然一笑，似是早已知道他会如何回答。他只是一抬手，四周的一切都扭曲变幻，森罗的蓬勃幽远、浮世的富贵荣华、山岳的崔巍挺拔……都只是转瞬即逝的刹那，千年的铁门槛，到头也不过一个土馒头。
不经历万象的光怪陆离，怎得本真的奥秘？
浮华，转瞬寂灭。
又是黑暗。神圣而庄严的黑暗。在黑暗最深处，闪烁着迷离的朦朦光彩。那光，似乎是整个世界的中心，是那无尽黑暗的汪洋中，永恒燃烧的灯塔火光，指引着每个迷途航者的方向。黑袍老人向着那光慢慢走去，陈雨麟也是别无选择，只能跟上。
终于，他们到了。那所有的光彩构成一个直径约有两米的巨大光球，悬浮于无垠永夜之上，绚烂纷繁、瞬息变幻。凝视那光球的刹那，陈雨麟只感觉到他刚才看老人眼睛时的渺小感无限放大，无穷变幻的光彩中似是在演变着万象奥秘、天地至理。
“少年，把你的手放上去吧。如果，你想知道答案。”老人看向陈雨麟，眼底仍是归墟般的深邃。陈雨麟微微颤抖地抬起手，他与那光球之间的距离在不断拉近。看着至奥玄妙的光芒，他心里的卑微感却始终挥之不去，似乎他作为一个渺小而转瞬即逝的生命个体，不配去触碰这世界的顶端。
老人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着陈雨麟颤抖的手。他的眼，万载玄冰般波澜不起。多少人，曾有过触摸命运的机缘，却最终颤抖着跪倒于地。无论陈雨麟是成功或是失败，老人都不会有半点惊讶。
他看到陈雨麟停顿了下来。正在老人以为陈雨麟处于内心挣扎的紧要关头时，陈雨麟却是转过头来道：“老爷爷，为什么我一定要知道答案呢？”
老人怔住了一瞬间，随后还是温和地微笑：“没错，你不一定要知道。知道结局，未必比一无所知来得更好。我只是给了你选择的机会，而答案就在那里。”
陈雨麟转过头，再次凝视那绚丽无穷的光辉。那光是多么高贵，俯视着尘埃，独舞。他骤然间想起，苍穹之上，牵动万物偶线、戴着夸张笑容小丑面具的傀儡师！
多么脱俗、多么不可一世，高贵到——想将其一把捏碎，取而代之！
“我想知道答案，却又不想知道结局。”陈雨麟此时，决然不似这世间任何一个十岁男孩。他没有看老人，也没有被光球所吸引。他的目光，穿透了过去，透过光芒凝望向另一端的黑暗。
“老爷爷，我，能知道一半的答案吗？我不想错过命运，却也不信命由天定。”终于，陈雨麟说出了他的想法。
老人双手褪下兜帽，归墟般深邃的眼眸里，第一次有了不一样的神色。老人的头上并无寸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光头。一向温和而淡漠的老者突然放声大笑，笑罢向着与他对视的陈雨麟点了点头：“可以。触摸那光，你将看到一半的答案。”
轻轻地，陈雨麟将掌心按了上去。光，微暖。如和煦的春日，拂过万物生长的尘世。或许又是充满热力，若壮烈爆炸的昊阳，无限扩张的炎波将无数的肉体和灵魂统统灼为虚无。光，是昼，是夜，是生，是灭。这宇宙也不过如此，从创生到覆灭，却不都是归于那光么。
光球无存，绚丽光明浸染了所有黑暗，把这个世界原原本本地描画。光，却构成了字，编织出诗。原来万象之下的答案，竟只是三首诗词罢了。而这世上又有多少痴人，执迷于风尘幻雾，也不知到头来，谁不是冢中朽骨！
那三篇诗词，各只能看清前一半，剩下的后一半只见有字却都模糊不能识。这就是他要的，一半的答案。
《龙帝吟》
情丝缠绵连不断，
缘始殇劫乱。
明眸浅笑媚倾城，
羽柔金铁铮。
（后一半同是两句，每句七、五共十二字）
《红尘剑歌》
鸿蒙混沌生一剑，茫茫渺渺无人见。
非铜非铁亦非钢，曾在须弥山下藏。
红尘滚滚灼心炼，眷思海水淬仙剑。
得来三尺透若冰，刃无锋芒却断情。
飘飘荡荡落凡间，笙歌笑傲万剑巅。
（后一半同是五句，每句七、七共十四字）
《凤灯叹》
拣尽寒枝不肯栖，
落花人独立。
执灯远望，凤兮绕北邙。
一世缱绻说风流，
（后一半同是三句，一句五字，一句三、五共八字，一句五、七共十二字）
每首诗篇都是半途而止，一方面让人好生心痒，一方面又让人充满好奇。这就是未来吗，这就是命运？后一半模糊不清的字迹，是此刻无法看见，还是根本就未定？也许，那些模糊字迹，只是确定了一个轮廓、一个格式？好比填词，规则只能限定你的字数和取断，而词的内容由填词者作主？
陈雨麟不知道。此时他也不想知道。
只要站在世界之巅，就有权力手握日月摘星辰，不是么？
“少年，看清楚了吗？”老者又恢复了一贯的平和与淡漠，苍老而温柔的声音将陈雨麟从神往中唤醒。陈雨麟眨了眨眼，梳理了一遍思路，微笑答道：“我看清楚了。”
“不，你没有。”老者摇头笑道。这句话乍一听好像没什么道理，但若是给陈雨麟一些时间，以他的聪敏过人肯定能悟出一层意思。或是两层？
但黑袍老者没有给他这个时间。老人只是说了一句：“你该醒了。”随后他袖袍一挥，弥漫于尘寰的无限光华转瞬寂灭。无垠黑暗似汹涌浪潮，将陈雨麟无声吞没。孤单的灵魂飘飘荡荡，往来于真与幻。
你可会迷途么？
“帝……歌……叹……”他喃喃而语。
三生七世，寻寻觅觅尽头，不过一场悠悠大梦！
似梦乡，如狂想，若虚朦。那指示命运的光芒，会留在他心里吗？
“少爷！你可算是醒了……呜呜……我们……我们都快急死了……”陈雨麟微睁开眼时，熟悉悦耳的声音骤然响起，话语中的喜意还未来得及持续片刻便转为呜咽。陈雨麟顿时睁大漂亮的双眼，看清了伏在自己床头轻泣的那女孩子。
是晴鸾。
他连忙爬起，一边抚着晴鸾的脑袋安慰她，问道：“你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一边抬头扫视四周。陈雨麟吓了一跳，他原本宽敞的卧室此刻挤满了几十号人，他本房的几个大丫头不算，还有玄黛的丫鬟绣眉、内三家外五家的管事、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各路名医、乃至陈珏麒、玄老、他的父亲——堂堂龙腾府主陈魍唐居然都在！
看到陈雨麟仍是活蹦乱跳的一点问题都没有，连空气都仿佛要为之凝固的紧张一下子松弛了下来。众人都是面露喜色，交头接耳起来。玄老紧绷的脸色渐渐放松，陈魍唐也是松了口气，微微一笑。怡凤眼中也是泪光点点，显然是跟晴鸾一样牵肠挂肚而致。
陈雨麟整个人都有点懵。他看向窗外，仍是如漆如墨的夜色。他好像感觉哪里有点不对。
陈珏麒冲到他床前，不由分说就往他胸口上捶了一拳：“我怎么会有你这猪一样的弟弟，你怎么不睡上一年？”尽管说着这恶狠狠的话，陈珏麒的眼角分明带着泪。
“哥哥，我……睡了多久？”陈雨麟心中浮现出不太好的预感。
“整整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