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闭月草 中
“灭门？为何本官没听说过越州出过这种大案？”高珏神色一变，几乎是有些难以置信。他自幼对破案解密极有兴趣，且有过目不忘的天赋；初到大理寺不久，他便私下将刑部十年内的大案卷宗都看了一遍，把所有案件都牢牢都地记在了脑中。璟国自昭帝登基便日益兴盛，国富民强，民间也极为太平，故而一桩案件中同时死了三人以上便是极大的大案，会引起地方官吏的高度重视，不可能在卷宗中没有丝毫记载。阿钧提起旧事，面色也有些灰暗，但还是强忍着情绪说道：
“官府没有立案，是因为仵作验了尸，说我全家人皆是心疾突发致死，怀疑是那天晚上我们家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甚至扯出了鬼神之说——大人明鉴，这世间本无鬼神不提，就算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也不至于一家老小都被惊吓致死吧？？可恨那县令当时正要升官，他恐考绩出影响，硬是把此案压了下来，判了个因病致死便草草结案。小人当时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童，侥幸活下已属不易，更不要说是替家人申冤了。所幸遇到了我们公子，后来才平平安安活到现在。”
“所以……你是觉得，你家人必是被人杀害，而刘兄死因又与你家人相近，所以才怀疑他是被人暗算的吗？”高珏眉头紧紧拧了起来。阿钧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说道：
“却是如此。”
“可本官有一事不明。你说你全家一夜暴毙，那为什么独独你活了下来？”高珏看向阿钧说道。阿钧说：
“那天晚上小人身体有些不适，就连晚饭都没吃就回房休息了。第二天早上睡醒起来洗漱，才发现父母弟妹都倒在天井的石桌边上，皆已断气，小人当场就吓傻了，还是家中仆人来送早点的时候才报了官。”
“晚饭都没吃……也就是说，当天你父母弟妹都吃了晚饭，只有你没吃？”高珏喃喃说道。阿钧答了句“正是，”又听高珏自言自语道：
“祸从口入……难道……是下毒？”
“草民也是这样认为。可当年仵作没有在我家人尸首上演出任何毒素，剖腹后也没有任何脏器发黑，所以他们就认为不是下毒。”阿钧一边说，高珏一边点了点头。他也觉得不应是简单的下毒。何萧见高珏皱着眉头像在沉思，忽然开口道：
“大人可有想过，阿钧家人中的，是什么验不出的的毒呢？又或者……他们吃下的，根本就不是毒药，而是日常服了也不会致死的东西。”
“你是知道了什么吗？快从实招来。”高珏一抬头便死死盯住了何萧——他内心对真相的渴望开始翻腾，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解开谜团。何萧看了阿钧一眼，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锦囊，又从锦囊里拿出了一株黑不溜秋的植物，递给高珏道：
“这也只是草民的猜测，还没有定论。但草民觉得，这两件案子，恐怕都跟这草有关。”
“这是何物？”高珏将那植物举到眼前，见它已然干枯，整个茎叶都黑乎乎的，似乎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何萧笑了笑道：
“此物名为‘闭月草’，乃是只产在我越州深山的一种草药，因其在白日开花，晚间见月光即枯萎，第二天又恢复如常，由此得名。此物产量稀少，常被越州民间作为药材，服少许有除热降火、镇定心神之效。然而一旦服用过量……就有可能四肢麻痹，甚至引发心跳骤停。”
“有这等事？！”高珏翻来覆去看着手中细细的草，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他想了想，神色凝重地说道：
“你说的服用过量……大概要吃多少？”
“草民问过大夫，他也说不出具体数目，只说一般入药常以此物磨粉，一次服用一般不超过一勺就是了。”何萧见高珏若有所思，又掏出另一棵草递给他说：
“大人请再看这个。”
“这又是什么？”高珏见这棵草也是细细黑黑的，跟那闭月草似乎没什么不同。何萧指着第二棵草的叶片说道：
“此物名为‘马鬃菜”，是越州人常吃的一种野菜，可以清心明目。此物吃起来略带苦味，却非常爽口，喜欢的人极其喜欢，厌恶的人却避之不及。而闭月草煮过后略带甜味，嚼着比马鬃菜更好吃些。因为普通百姓不怎么常见闭月草，所以将二者搞混，完全有可能。”
“你是怀疑……刘兄和元家人都是误将闭月草当作马鬃菜吃下，所以引发了心疾？”高珏仔细地看着手中的两种草，见二者除了叶片形状一个偏椭圆一个略带尖刺以外，真的没什么明显的区别。何萧点了点头道：
“不错。但此物晒干或炒熟后样子接近，新鲜的时候区别却会更明显。且马鬃菜常长在平地阴凉处，而闭月草却长在向阳的山壁，来处大不相同，自然也不会被搞混。若是有人要一次买到足够炒一盆菜的闭月草，必然要去药房不可。”
“……”高珏皱着眉头细细想了想，缓缓开口道：
“你说这闭月草只产在越州深山，可此地是青州，与越州相隔甚远。青州百姓也会吃马鬃菜吗？”
“自然不会。青州不产此菜，而且草民方才说了，这东西吃起来有些苦味，只有吃惯了的越州人才懂得其中妙处。”何萧回答。高珏用手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又沉吟着说道：
“……如此，刘府估计也不会做这道菜。假使刘兄真是因此而死，那他又是在哪里吃到了这东西呢？”
“……草民以为，正是这里头有猫腻可查。我二人毕竟是局外人，若想摸清刘知府生前动向，还需大人出马。”何萧拱了拱手道。高珏低低“嗯”了一声，又忽然问道：
“你方才说，你猜测此事与你的仇家有关，这又是从何说起？”
“我……”何萧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不由愣了一愣。但他看到高珏目光炯炯，知道自己没法绕过这一层，只得叹了口气答道：
“草民会这样怀疑，是因为……草民的兄长，死前也服食过一段时间的闭月草粉。后来回想起来，真是疑点重重。只是这背后的水太深了，所以草民才会向大人求助。我想借助您的力量，还我自己一个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