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紫昀石 上
“这么快就抓住了？”
第二天，当何萧和阿钧被高珏的马夫兼护卫老胡请往他住的别院时，在路上就听老胡说了这个消息。老胡一边抖着缰绳一边絮絮叨叨说着昨天的事。原来昨天晚上，高珏雷厉风行地去了翠秦楼，到的时候听妈妈说细娘不舒服，已经在屋子里呆了两天没出来了。他们问了地址便直奔细娘独居的小楼，进了房间才发现她竟然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卸了浓妆钗环，一身白衣地坐在屋子里，似乎是知道有人会来抓她似的。何萧又问他细娘说了什么，老胡却不愿再多说，只道高珏不让他待在屋里，具体细节过会儿会和他们再讲，主仆二人也就闭上了嘴巴。老胡一路把他们带到一个幽静的小院前面，跳下车匆匆给他们开了门，两人这才有些惊讶地下车走了过去。老胡粗声粗气地说道：
“进去吧二位，大人在里面等着你们。”
“好，有劳胡侍卫了。”何萧拱了拱手，和阿钧一起走了进去。两人本以为高珏身为四品少卿，定会住在青州专为行经高官修建的别邸，谁知他竟然住在这样一处民间小院里。那院子收拾得十分干净典雅，廊下可以看见两三个仆人来来回回地走动，但那些仆人们对他们的到来却完全波澜不惊，甚至没有停下来议论一句，依然做着自己手里的事。两人径直走进前厅，发现高珏穿了身淡紫色的常服，正坐在太师椅里喝茶。见他们来，高珏对旁边侍立的一个小厮勾了勾手指道：
“去把人带来。”
“高大人。”何萧和阿钧正欲行礼，却被高珏抬手拦住了。他用眼睛示意了一下，两人就看见那小厮压着一个被绳子捆绑着的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一身白衣白裙，头发蓬乱，面色苍白，嘴唇上还有些血迹，但还是能看出其姿容婉约，是个佳人。她“扑通”一声跪在高珏跟前，头颅低垂，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高珏瞥了一眼何萧惊疑不定的眼神，淡淡地说道：
“我可没有动用私刑，是她昨天一来就想咬舌自尽，好不容易才救下来。我她或许和你的仇家有牵连，所以就喊你过来看看，也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
“你……把头抬起来。”何萧看着细娘的发顶，竟然隐隐觉得她有些熟悉。细娘听到他的声音，肩膀突然一抖，头慢慢抬起，涣散的目光忽然一下子就聚集了起来。她直直地盯着何萧，又看了看他身边的阿钧，忽然声音嘶哑地喊了一声“三……三公子……”一面喊着，眼泪一面缓缓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你是……宝茜？！”何萧还没说话，阿钧已经不可置信地叫了出来。细娘看了他一眼，嘴里呜噜呜噜地发出浑浊的呜咽声，眼泪霎时间流得更凶。高珏有些意想不到地问道：
“你们认识？”
“……认识。”何萧看着面前的女子，只觉得恍然如梦。虽然他离开千影教已经四年多了，但他还是能看出来，眼前这个化名“细娘”的人，正是宝琴的妹妹、同为洛戎侍女的宝茜无疑！四年前他离开时，宝茜才十四五岁，面容还一团稚气，身量也没有完全长开，哪知现在已是如此风韵。细看之下，与记忆中的宝琴还颇有几分相似。他侧过脸去看阿钧，见他死死捂着嘴，眼眶已经整个红了，顿时一阵不忍，转头对高珏道：
“大人，我们认识这个女子。她不会武功，可否给她松绑，让她起来说话？”
“你保证不再寻死，好好回答本官的问题，我就让他给你松绑。”高珏看着细娘说道。细娘垂着眼睛点了点头，她身边的小厮立刻掏出袖中的短刀，瞬间割断了她身上的绳索，提着她的胳膊让她站了起来。高珏又说道：
“如此看来，‘细娘’是你的假名吧？你究竟姓甚名谁，真实身份是什么，是你自己说，还是他们替你说？”
“……小女子，姓陈，名……宝茜，越州人士。是重月山……千影教侍女。”宝茜的舌头受了伤，又被关了一天一夜，说起话来浑浊且费力，但在场几人都听懂了。高珏昨天就已听何萧他们说了自己的来历，顿时明白了。他沉吟了片刻，很干脆地问道：
“是谁指使你杀了刘牧廷大人？快从实招来。”
当宝茜听到“杀了刘牧廷大人”这几个字的时候，身体忽然猛地晃了晃，幸亏身边的小厮扶了一把才没有跌倒。阿钧闻言，又惊又痛地问道：
“宝茜，是你杀了刘大人？？为什么呀？？”
“？”高珏本以为他们查到了翠秦楼之事，眼下看来，二人却似毫不知情，让他也有些惊讶。何萧看着高珏，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们的确不知情。宝茜咬着嘴唇看着阿钧，满脸痛苦之色，却再也不肯开口说一句话，让阿钧急得就快跳脚了。高珏眼见宝茜不愿说，又开口道：
“我的人从你房间里搜出了闭月草和赤丹子，两样一起服用，可以延迟毒性发作，保证刘大人回府后才死去，你就可以完全撇清关系。此乃十分冷僻的医理，只有精通医术乃至毒术的人才有可能知晓。你一个小侍女，断不可能知道这种事。”他说得十分缓慢，却一字一句都敲在宝茜心上。他顿了一顿，又轻飘飘地补充道：
“再者……你不在重月山好好呆着，竟然沦落风尘，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目的？”
“沦落风尘”这几个字一出，宝茜的霎时间面如死灰，眼里流露出一种绝望之色。高珏观她面容便知她不是恶人，此时也略有不忍；但想到此女害死挚友，他又觉得万不能忍，顿时硬下心肠继续说道：
“你杀害朝廷命官，无论如何也难逃一死。但你若现在供出幕后主使之人，本官向你保证，会给你留个全尸，而且一定不会为难你的家人。不然的话……到时候株连他人，可别怪本官没提醒过你。”
“……是……是姚青。”
在高珏说出“不会为难你的家人时”，宝茜心头的最后一道防线就已经被击垮了。她嘶哑地说出这句话，腿一软瘫倒在地，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声之凄惨，让人悚然心惊。虽然何萧和阿钧早有预料，但真的听她说出这句话时，两人还是瞬间心头怒起。阿钧一步跨过去蹲下，轻拍着宝茜的肩膀安慰道：
“茜儿，别怕，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钧哥……救救我姐姐，救救我姐姐！”宝茜双手抓着阿钧的衣襟，泪若泉涌。阿钧心头一紧，几乎有些失控地握着她的肩膀问道：
“琴儿怎么了？姚青把她怎么了？！”
“姐姐她……她被姚青喂了毒，身体弄得很糟……如果我不按他的吩咐杀了刘大人，他就不给姐姐吃解药，姐姐会痛不欲生……我……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不想杀刘大人，他待我那么好……”宝茜哭得双肩颤抖，一张素白的脸如同雨水里被冲得残败的花。何萧看见阿钧双目赤红，“刷”地一下站起来便往外冲，连忙上前一把拉住了他，低声道：
“阿钧，你先冷静一下，不要这么冲动。”
“公子，我冷静不了，那是宝琴啊！！！”阿钧痛苦地握紧拳头，简直目眦欲裂。他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姚青这个畜生，竟然连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也不放过，杀千刀的，我一定要活剐了他！！！”
“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但现在你去越州又能做什么呢？我答应你，咱们先商量好对策，我马上陪你去越州，想办法把宝琴救出来。”何萧拉着他的胳膊往回走，用力把他摁在了旁边的一张椅子里。阿钧看了看瘫坐在地上的宝茜，又看了看眉头深锁的何萧，身体里仿佛有一股狂怒的火苗在疯蹿，烧得他神智不清。他握着拳头僵坐了片刻，忽然如困兽一般哀嚎了一声，一掌劈在身畔的小桌上，竟然生生将那桌子劈成了两半！高珏见此情景吓了一跳，而何萧则是安静地站着看着这一切，目光里满是隐忍的痛苦。他看着阿钧缓缓抬起头，用鲜血淋漓的右手死死扣着颤动的左手腕，两颗硕大的泪珠倏地从眼睛里滚了出来。他哽咽着对何萧说道：
“四年了……公子，我已经四年没有见到她了，可她还在等我……我怎么这么没用，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阿钧，我也是一样的。但你信我，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何萧抹了一把眼角，忽然转过身，郑重地向高珏行了个大礼。高珏一直默默无言地看着这一切，见此终于开口道：
“你们所说的’姚青’，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