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鹦坠落
瀑布就在前方两座山之外,水流跃入池中并没有掀起多少雾气,只发出一种渗人的闷响。
疑似大山鬼的家伙是仍旧缩成一团,除了偶尔鼓胀一下,就再看不出什么生物体征。
除此之外,最瞩目的当属笼盖了大半地域的冰雪,即便如今已是金秋,添了几分凉意,但在万里无云的天空底下大面积积雪也属天方夜谭。
于是才有了阿尔法由衷的惊叹。
“哇!那是什么?”
“雪啦,大惊小怪。”
“雪又是什么?”
“就是冰的孪生兄弟,真是的,都什么时候了有点紧张感行不行。”
阿尔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恨不得贴在玻璃窗上看个仔细,天香当即停下笔,伸手强制让他与玻璃窗的距离扩大了几倍。
“注意点,现在这玻璃就等于一层强力胶,黏上去就等着毁容吧。”
将阿尔法拉出视野外后,天香立即拿起一支羽毛笔对着日志奋笔疾书。
“原来如此。”
兴许是受人影响,北新也捂着额头效仿了一句。
“看来邪灵在捏造大山鬼的冬眠环境,照着这个局面发展甚至可以让大山鬼陷入冰封永眠,上兵伐谋……这邪灵还不算蠢。”
北新的猖狂言论或许被暗中那位邪灵截到了,天空以肉眼可辨的速度黯然失色,气温骤降,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座舱内部的边缘也扩散出一丝丝蛛网般的冰凝。
天香将多余衣物塞了过去,用力补上几脚,喘气说道:“大山鬼还会冬眠的?不,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有过记录…………记得是吞光菌繁衍过度引发过一次生态崩溃,那几年山里都光秃秃的,灭绝了底层生物,就连镇子也受到了不小的波及。当时大山鬼懒得迁徙,就干脆躲进地底睡了五年,直到地面长出新的植被它才醒了过来。”
北新从舱顶拉出一个空心的圆柱装置,装置里面有四根铁针固定着一颗不规则的青色晶石。
他对着圆柱体熟练地调整一番后,针刺开始徐徐旋转,从晶石里汲取出营养液一般的流质。
阿尔法感受到一股截然不同的寒意掠过头顶,接着飞艇发出阵阵密集的颤抖,像是冰块即将沸腾一般。
北新转头嘱咐道:“先说一句,如今我们就是撞入层层猎网的小虫子,如果此时激活晶械引擎,别说邪灵了,说不定连熟睡的大山鬼也会注意到我们,而且现在是无法改变航向的。”
“恩,我准备好了!”
尽管天香换成了一张严肃认真脸,可总让人觉得不靠谱,谁知道她的觉悟是为了什么,是在克制恐惧?还是在按捺那颗大战前的躁动的心?
“那就趴低点。”
“等等我还——”
蓬!
阿尔法没得来及说完,北新就合上了圆柱体,沉闷的轰鸣骤然响起,一股令人作呕的推力从身体底下传来,气流在外围聚成了利刃的轮廓,即便没有参照物,也感受得到白鹦鹉急剧攀升的速度。
待得速度趋于平缓,阿尔法抬起头,发现头顶隔板有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凸起,这……该不会是晶械引擎的发动使得冰块都炸裂开来了吧?
阿尔法艰涩地吞了口口水,将北新的危险等级提高了一个档次。
流动的瀑布不断接近,瀑布附近那坨古怪的巨大物体突然动了起来,众人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它伸出一只纤长的手臂,在脸上挥舞了几下,像是在挠痒痒。
借此机会,阿尔法终于辨别出了大山鬼的一些生物体征,身体消瘦,但骨架庞大,短尾巴和长手臂,而且正如天香所言,它的下半身已经齐根截断。
正当阿尔法观察得入迷,大山鬼的胸膛猛然一鼓,脑袋探向了天空,难道它想要吃掉白鹦鹉吗?
不,它只是打了个喷嚏。
轰嗡——
伴随一股异常灼热的气浪,白鹦鹉扶摇直上,超重的影响使得每个人都紧贴在原地,容不得一丝动弹。气囊、木制框架、玻璃窗这些结构在冷热交加中统统炸成了一堆碎片,就连座舱也差点被这股热风吹得直接解体。
摆脱乱流后,白鹦鹉在空中胡乱上扬了一会儿,座舱里的众人也失重了一会儿,北新挣扎着想要关闭动力装置,可在他关闭之前,白鹦鹉又加速旋转坠了下去,众人像漩涡里的蚂蚁一样在滚动不止。
“快跳出去!”
混乱中不知谁这么喊了一句,这可苦了还在忙着天旋地转的阿尔法,他能忍住不吐已经竭尽全力了,哪还有余力辨清座舱出口的方向?
就在这时,他的保险绳被什么东西解开了,接着一只小手牵住了他,引领着他跌跌撞撞地向一个方向移去。
过了片刻,阿尔法感觉身体忽然轻盈了许多,接着一股冰霜般的气流迎面袭来,好在他裹得严实,否则只怕面部的血管都会冻僵。
阿尔法睁开眼,看见了一片广袤自由的大地。
——要死了么。
徜徉在天空的时候,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空白念头。
在没有保护措施的情况下,高空坠落无疑是一个缓慢死亡的过程,但阿尔法并没有吓得魂飞魄散,也没有像旁边那位畅怀大叫。
他只是呆呆盯着下空,没有一丁儿点死亡的觉悟,说来可笑,就好比才开演第一幕的戏剧,一名角色刚刚登场就口吐白沫倒地不起,观众首先联想到的绝不会是病发猝死,而是会想:啊,这人演得真好。
阿尔法和这些观众一样,觉得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
降至半途,苍白广阔的大地放大了三两倍,旁边那人——应该是天香吧,掉转方向贴了上来,手把手诱导着阿尔法将她牢牢抱紧,并反复示意不要动弹。
然后她从背包里掏出一把枪,对准下方,枪口荧荧发光。
砰——
距地表大概还剩五六十米的距离,一颗蓝色球体窜了出去,迅速变为一张直径七八米的大网,搭在了竹林上层,整个过程不像物理上的铺展平摊,更类似生物繁衍一般的裂变。
两人如炮弹似的撞了上去,大网牵拉着周围粗壮竹子猛烈收缩再回弹,两人摇晃得如同叶尖的雨露随时都要弹落的样子,好在身下仿佛有无数只细小倔强的手,将他们死死地抓住。良久,坚硬如铁的竹叶掉在了一地,树梢的沙沙声响淡了下去,只剩彼此的喘息越发清晰。
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状态,明明什么都没做,阿尔法却清晰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
这一刻,生命的意义在血液里流淌。
“阿尔…………”
“恩……”
“千万……别在这时候呕吐哦……会冻住的…………”
这是在讲笑话吗?
阿尔法刚转过头,眼中忍俊不禁的笑意迅速消去。
天香侧身躺在网上一动不动,唯有胸膛起伏的频率依旧居高不下,看着她这幅样子,阿尔法联想到了天香打猎到的两只山鸡,山鸡在被割喉之后,只能蹬蹬腿脚稍作挣扎,任凭生命力从体内流逝。
此刻的天香正散发着类似气息,如鱼离开了水无法呼吸。
“喂……天香!你怎么了…………”
阿尔法的声音有些发颤,由于身体被网黏住,他只能脱掉手套与大衣,倾身查看天香的状况。
天香一边捂着手肘一边喘息道:“别担心……只是手臂断了…………”
说完她还移了下眼珠,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只是眼角与睫毛上挂着一些晶莹的碎冰,错不了,都是疼出来的眼泪。
“我、我该怎么做!”
“别慌,冷静点……先帮我把手套和衣服摘了…………”
阿尔法使劲点着头,拍拍脸颊,仰头猛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顿时鼻腔与喉咙都隐隐作疼。
悬挂在几十米的高空、冻结万物的低温、沉眠的大山鬼与潜伏的司神,无论哪一条都能要了他们的命……
吸气。
呼气。
冷静,冷静。
相信自己,相信天香,相信北新,对!北新那个沉默寡言的怪家伙一定有什么方法,只要与他汇合就行。
阿尔法眼神渐变地低下头,将天香的大衣与皮手套一一摘掉。
也许是之前吸入的冷空气作用,他感觉自己脑子凉凉的,手上的动作再也不能更稳定了,即便眼中倒映着天香咬牙忍痛的样子,他的动作也没有一丝停顿。
阿尔法扶着脸色煞白的天香坐起身,单凭肉眼看,根本无法从她那厚实的衣物下看出手臂已经折断的模样,只能说运气实在不佳,即便有着大量衣物做缓冲也禁不住。
不对,真的可以怪在运气头上吗?
天香独自一人肯定能顺利着陆的吧?
没有他会不会是另一种结局?
“谁也……无法预料未来…………”
兴许是因为处于受伤状态,天香的感知也变得敏锐起来,她开始软绵绵地念叨,那气若游丝的口吻仿佛随时都要晕厥过去。
“如果没有遇到你……说不定……还有更……可怕的事发生……所以啊…………不必…………自责…………”
阿尔法沉默地顿了半刻,之后麻利地打开背包,翻出每一件道具头也不抬地询问:“别提这个了,接下来该怎么做,有什么东西能解开这网吗?降落到地面是通过使用这些勾绳吗?还有我要如何做才能找到北新…………天香?”
抬起头,才发现天香已经闭眼靠着他一动不动,就连捂住右手的左手,也悬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