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你我皆虫子
……
好冰。
好静。
项圈光芒一闪即逝，暴食的欲念被克制大半，脑海深处孕育着一团理性之光，有什么声音在生死边缘呐喊，有什么事物在体内呼之欲出。
“有一把无坚不摧的小刀，是取大山鬼下肢骨锻制而成。”
“从今往后，这把小刀就是我们友谊的见证哦！”
阿尔法睁开了眼。
他还活着。
心脏在这一瞬炸得粉碎，下一刻又重新聚合，血脉筋骨齐声雷鸣，好似无数个活泼的小家伙在体内奔走相告，最终通过右臂汇聚在一起。
体毛剥落过半，右半身缩小两圈，残余的鳞甲并没有变成原来面貌，而是散成一片片碎衣衫，全身唯一气息增强的地方就是右臂，整支右臂渗透出一大堆红白相间的滚烫流质，纠缠凝聚，在半空冷却为一把破烂粗糙的骨质武器，形如枪剑，又似刺刀。
阿尔法腾出左手将身体各处的冰锥一一拔掉，握住凹凸不平的武器把柄，聚起最后一股劲儿。
隆隆隆～
峡谷颤动，气势磅礴，白霜蟾察觉动静回首一看，原来是冰瀑因自重而断裂，巨大的碎块堆积成山喷涌开来…………正这么想的时候，一道残影破冰而出，如狼似虎直奔而来。
白霜蟾反应迅捷，第一触须唤出冰柱原地拔高，第二触须点出一面透明的球形壁罩，最后一根触须蓄势待发。
阿尔法落地一记箭步回旋起舞，途经冰柱时顺手斩了一刀，然后踏在绝壁上折跃，转身便看见冰柱折断，白霜蟾半空摔落的画面，同时还有一大堆铺天盖地的冰刃罩了下来。
由于一半人形一半兽躯带来的重心失衡，阿尔法只能维持高速旋转一头闯入其中，漫天刀光剑影，冰晶血液齐飞，犹如在血月下舞动的婀娜女王，优雅而专注，绮丽又血腥，最终一路披荆斩棘闯出阵雨，拖着满目疮痍的身躯飞过白霜蟾旁边。
阿尔法劈头盖脸就是一斩，武器与护罩接触的刹那，激出一阵共鸣颤音，护罩表面裂开一条小缝。
双方擦肩而过之际，阿尔法转体蜷缩将武器转交到左脚掌上，大幅度回旋又是一斩，在白霜蟾惊滞的目光中，沿着缝隙刀入豆腐般挤开了护罩。
扑哧——
利落的肉体分离声。
三根触须崩飞至半空，发生了一系列追根溯源的膨胀变化，最终变回肉呼呼的海兔本体后，便彻底消散为一堆水沫。
阿尔法乱了重心摔得七荤八素，白霜蟾掉在冰面上一动不动，体表有隐隐虚光流过，创口处微微蠕动，有一种回光返照的迹象。
“克拉肯！”
不甘的怒喝传遍了峡谷。
白霜蟾闻言身体一颤，眼珠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惧。
阿尔法十指紧扣喘着粗气，只觉得耳边有什么声音在低语，香柔又濡湿，犹如梦魇的诱惑，逼得他一五一十照念了出来。
“我，阿尔法…………愿舍弃人类之躯…………向邪神……献上虔诚无比的灵魂………………背弃……苍天的悲悯…………聆听……命运的悲鸣…………承受与世界背道而驰的原罪…………”
阿尔法撑着武器站起身，一步一步踉跄靠近。
白霜蟾眼底添了一缕难以置信的色彩，区区一介贱民，竟有资格使用这种级别的挑战誓言，不可能，不可能，这个人孩究竟是何方神圣？
“于此于时，借十方妖之名向在我之上的诸神众魔宣布，汝为蝼蚁孤为王。”
话毕刹那间，天地异变云诡波谲，邪异的黑色光华亵渎着苍穹，深渊刮起了一场妖风，有什么无形之物呼啸而过，数道古老的残念相继纠缠在一起，融为一道森罗万象的回应。
“诺～”
阿尔法高举武器，左眼怒瞪右眼漠视，一刀将白霜蟾斩为了满天绚丽的冰花，半响，冰花消泯半空，世界拉下帷幕，黑色光华尽皆灌入深渊，聚为一束消失在阿尔法额头上。
天空变为一堆阴森的乌云，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阿尔法大脑一窒跪倒在地，全身泛着热气变回人形，各处的致命伤尽皆愈合，骨质武器也溶解流入了体内，任凭雨水洗涤身上的污秽。
咕噜噜～咕噜噜～
唯独不变就是席卷一切的饥饿感。
恍惚间阿尔法像是记起了什么，失了魂一般腾起身，沿着绝壁一路徒手攀爬，最终钻回溶洞如愿以偿地找到了冰冻巨尸，他的眼神当即恢复了一缕神采，唾液无休止地往外掉。
他如饿死狗一般扑上去，又啃又咬费尽周折，却半天没有什么进展。
就在此时，一道隐隐约约的呼喊传来，阿尔法抽动鼻翼感应到了一股更加鲜活诱人的味道，于是又如蛇蜥一般悄无声息地沿着洞顶破口爬了出去，在地面上仰头远望，发现悬崖方向正飘荡着一股猩红狼烟。
阿尔法继续保持移动，出了山林便发现目标，那是一个秀色可餐的人类少女，孤零零地隐蔽在一片岩石堆里。
不行。
不能吃掉她。
阿尔法咬舌竭力保持着意识清醒，不让大脑被饥饿感占据，唯独身体却一刻也未曾停下，情不自已地往少女靠近。
没关系，不会有事的。
意识还很清醒。
阿尔法想起当初吃掉小山鬼之前自己也是这样安慰的，所以他如今总有一种幻觉，当他再度回过神，眼前便会是另一幅画面——他手里捧着一堆温热的肉块，天香死不瞑目躺在血池中，看上去令人食指大动。
……
天香举着观测镜，发现率先到来的不是张峄山和北新，而是一个贴在地面没有骨头一般的男孩，全身赤裸，沾满泥泞，像恶鬼一样朝她匍匐爬来。
阿……尔法？
天香捂着嘴，忍不住流出了哀伤的眼泪，不，这不是她认识的阿尔法，诚如之前所言，她对阿尔法的真实身份有过诸多猜测，什么妖精之子、森林宠儿、小山鬼进化体，却从未想过对方会是一位恶魔之子。
风感器红光相继闪烁，张峄山的身影在远处山林一闪而过，差不多再过两分钟就能与天香汇合。
可阿尔法这幅样子肯定不能被其他人发现。
怎么办？
怎么办？
天香在脑中做着激烈的思想博弈，掀开流光衣，颤抖着朝远方大喊：“阿、阿尔法……你是阿尔法吗！”
“你到底是谁！回答我！”
“快回答我啊！”
“别再靠近了！停下！我命令你停下！”
阿尔法速度越来越慢，动作机械诡异，像是体内能源即将耗尽一般，一路沉默地爬到天香附近，喘息好一会儿，再撑着地面歪歪扭扭站了起来，垂低着头，头发也湿漉漉的，看不见其面部表情，只是用一种带着隐忍的沙哑嗓音说道。
“别、别怕…………我……我……………还是……阿尔法……………………”
说完阿尔法抬起头，露出一个不怎么和善的笑容。
“真的是…………阿尔法吗？”
泪水立即模糊了视野，天香哭笑不得地擦着眼泪，颤声问道：“真、真的是你吗？你可别又突然把我吃了什么的，呵、呵呵…………”
然而天香的自嘲并没有得到回应，她发觉阿尔法的鼻息开始变得浓重，嘴边流出口水，神情也越来越不对劲。
“阿、阿尔…………你怎么了？”
这么近的距离，阿尔法将天香的身体看得一清二楚，那让人欲罢不能的大腿肉，那玉颈下流动着的甘甜血液，那珍珠般圆润的眼仁，统统都在挑逗他体内最为原始的渴望。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天香看见阿尔法露出了捕食者般的凶光，忍不住胆寒地后退半步，她目光往后一扫，发现张峄山已经率先冲出了密林，剩下不过两三百米的距离，若让张峄山发现阿尔法的身份，肯定会大义凛然杀了他的。
天香有些急躁起来，咬咬牙道：“阿尔法，不管在你体内的是什么东西，不要输给它，你是我天香认定的伙伴，就算你体内藏着一头恶魔，这一点也不会改变，我们还可以是生死与共的伙伴…………”
“不、不要…………不要这样…………”
阿尔法痛苦地捂着脑袋，面目不断狰狞变化起来，似乎想把什么东西从体内赶出去。
“我！是！阿！尔！法！”
伴随一声仰天怒吼，阿尔法头顶长出两个凸起，牙齿变得尖锐，肌肉暴起躯体拔高，眼中残存无几的人性也彻底抹去，再低头之际，已成为一头冒着热气彻头彻尾的怪物，咆哮一声扑向天香！
乌云拨开，雨帘避让，一位虎背熊腰的汉子从天骤降，单手揽起天香，回身一脚将它踩在脚底下。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方圆十里的休眠生物都被吓了一跳！
大地开裂，山体垮塌，无尽落石掉进江河，将水位线硬生生拔高十米。
天香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一幕山崩地裂的震撼场景，委屈地抽动起鼻翼，然后轻轻啜泣，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太多惊吓，堆积的情绪终于如洪水般一下子倾泻出来，转而变成不顾一切的嚎啕大哭。
她失去了一位伙伴。
那是她梦寐以求的宝物。
却被现实践踏得支离破碎。
在乌云密布的天空底下，在沉默无声的深渊旁边，少女的哭声显得如此悲戚绝望，她在大汉的胸怀里寻不到避风港湾，她在伙伴的安慰声里听不到善解人意，没有谁了解她心中的苦痛，也没有谁需要了解她的苦痛，人们的悲欢并不相通，世界向来如此。
淅沥的雨在安静下，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冲刷着一切美好与丑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