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御骨与神变
常规人员在参加十四岁的成人礼之前，都得完成神魂分离术的基础修炼，这项秘法是彼岸镇的立根之本。
倘若想在成人礼上参加游侠考核从而晋升为巡猎者，则必须提前在斗猎场或者器械厂进行为期三年的深造，现在想来，我那因为斗猎场的修炼太累流汗太多而抱着半吊子心态加入器械部的做法实在是太天真了。
在北新导师的带领下，器械厂原本超过百分之五十的人员合格率成功降到了百分之五以下，而那些遭到淘汰的器械厂学生，却具备了比以往任何一届都要扎实的技术，真是可喜可贺。
刚入部时，我十分不解能与斗猎场分庭抗礼的器械部竟然只有寥寥十几名学生？如今两年过去也找到了一个答案：罪有应得，罪孽根源自然就是我面前这位有为青年。
“呵、那个，导师你不会在器械考核上公报私仇吧…………”
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因为北新导师曾是艾姨席下门生，我身为艾姨唯一的领养女便不该说出这种微妙的言论，哪怕是玩笑话也不行，稍不注意就会给北新导师带去错误的暗示，万一起反作用就更糟了。
北新导师捧着一堆苹果站起身，颔首示意了一下，我急忙捡起报告文件递在他手里，途中没能忍住看了一眼上面的标题：「论后天人体转化泰魔的可能性」。
“你的考核，我会特殊关照的。”
北新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淡然离去。
我有股仰天叹气的冲动，结果还是得罪了这个小肚鸡肠的家伙。
我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发现上学路的进度比平时慢了许多，可这会儿又不想快走…………思量片刻，我挑了一条陡峭的浮空桥廊走向雾之木，这样可以省去许多弯路，唯一的缺陷就是不太适合恐高人群。
将勾绳嵌入安全索后，我惴惴不安地沿着廊道上行，这些半闭合式的廊道明明打着金刚不坏的口号，却又要求人们学会各种自救方式，根本就是自欺欺人嘛。
高处的风不断吹拂，我扶住栏杆伸头朝外面瞟了一眼，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独自登上廊道，压力远比平时强烈，不少路过的光虫朝我聚来，似乎是想借我身体抵御一会儿强风。
“呀呵！”
陡然，一位振臂高呼的年轻女人乘着索道迅速滑下，吓得我赶紧让开了道，后面大老远还有两名骂骂咧咧的巡卫在追赶。
“死丫头给我站住！”
“你能逃一辈子吗！偷窃仿生果！等着被关禁闭吧！”
女人落地后几个前翻止住了身形，回头捧着双手喊话道：“我忘记说了！这枚仿生果记在峄山头上！就当是他这个周的发配！”
“混蛋！上次你也这么说！到头来两边都不认账！”
“站住！站住！给我站住！”
女人假装听不见，不经意地瞄了我一眼，接着便摇头晃脑飘飘然离去了，印象中这位放荡不羁的学姐和北新导师是同一届的，传言他们都是七年前神魔大战的幸存者，如果传言为真，那也算得上半个传奇了吧。
……
十点一刻，光线微热，彼岸镇第六层学堂区，一处偏僻的湖潭旁，正是神魂学院三年二班今日集合处。
“对不起我迟到了！”
“是小诺啊，没关系没关系，才上课没多久呢～”
导师徐老头满脸笑容地招招手，我找了一块儿地赶紧坐下，汗流浃背地扯着衣领散热，还听见了背后些许暗自唾弃的声音，想必是不满于徐老头两面三刀的做派。
“要换个人迟到十几分钟，估计这老贼早就吹胡子瞪眼了。”
说话的是熟人尹芳，她转动眼珠瞥视着我，话里听不出多少语气，但我也习惯了她这有些含蓄的关切方式。
我腼腆地笑了笑，实在不好意思将迷路的事情说出口，学堂于两年前迁址扩建，神魂殿、斗猎场与晶械部都拥有了各自的学院，本来是皆大欢喜的好事，但对我这种方向感凌乱的人却是苦不堪言。
“咳！继续，上节课讲到了节肢动物的御骨技巧，这节课就趁热打铁吧，我带来了一些小家伙的尸骨，有没有人自愿上来演示一下。”
徐老头打开封尸龛，露出凤蝶与络新妇的尸骸，最后还有一具肉体完好的大型千足虫，接着徐老的视线便在人群中来回游弋。我深吸一口气主动举起了手，徐老每次都拿我做大轴，千足虫尸体摆出来的那一刻我更加笃定这个结果，今天一定不能如他所愿。
“呃，好吧，小诺你来。”
徐老头错愕了半许，显然也没料到我这么积极，但场上就我一人举手，也不能将我无视。
我上前选择了凤蝶，凤蝶柔嫩的外骨骼一碰就碎，在同级生看来算是比较棘手的挑战，对我而言却是省时省力的不二选择。
我聚神几秒，食指在凤蝶尸骸上轻轻一碰，霎时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诞生在我与它之间，这个小家伙似乎成了我的分身，我能感受到触角、足部、翅骨的存在，甚至还有些许吸食花蜜的欲望。
然而触角并不存在，欲望也很快消失，这二者的出现都是我动情太深的缘故。
“哇哦～”
场下传来一阵嘘声感慨，凤蝶尸骸已经自个儿爬到了我手上，翅骨挥舞不停，似乎想要高飞，只有在修习神魂分离术之后才能体会到这种操作需要多么高的天赋与熟练度。
演示到头，我让尸骸小心地爬回封尸龛，如果演示时间过长就会有神变的风险，到时不仅触须真的会凭空冒出来，也许还会忍不住飞去寻蜜。
徐老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抚着并不存在的胡须夸赞道：“恩，栩栩如生，收放自如，不愧是百年来最年轻的神变士。”
我一笑了之，接下来便轮到其他人上前演示，大多数人都挑选了体型适当的络新妇，操控得张牙舞爪有模有样，颇有实力的学生选择了凤蝶，操控起来也是惟妙惟肖，唯独剩下千足虫的肉躯无人挑战，最终在一片起哄声中，徐老满头大汗地给我们展示了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前戏做足之后，徐老又从封尸龛取出更多更大的生物尸骸，举行了一场小型的御骨战斗，许多男生摩拳擦掌准备大放异彩，我不太喜欢这个环节，所以盯着外空有些发呆。
神魂分离术之所以是彼岸镇的立根之本，因为即使没有猛者与魔术师的协助，本地居民也可以凭借这一秘法御骨御敌，当然，危难关头控制的自然不是小虫小兽，而是形形色色的泰魔尸骸、乃至封存完好的猛者肉躯。
御骨并不是神魂分离术的全部，还有一个更加深奥的境界叫神变，能将人魂彻底转移至死者体内，通过与天地共鸣，将死者能力再现化。
达到这个境界的居民都被称为神变士，神变士一生只能使用三次神变术，所以如今彼岸镇在役的仅有四十七名神变士，大多都是些正值壮年的女人战士，站在人群中便会成为视线的焦点，而我正是最小最闪耀的那一个。
……
“朱赤！把眼睛给我睁开！你今日的御骨表现简直一塌糊涂！再这样下去就滚去挖矿吧！”
在一阵陡然入耳的斥骂声中，我徐徐睁眼，发现自己枕着尹芳不小心睡着了，时间已是晌午，阳光懒洋洋的，徐老头在前方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做着最后的战斗总结，却对眼底下我这个白日酣睡的女孩熟视无睹。
感受到周围传来的怪异视线，我脸色微红地擦掉口水，顶了尹芳一肘埋怨道：“你怎么不叫醒我啊。”
尹芳半睁着眼抬头，口齿不清地念道：“你睡，我才能跟着睡呀……”
我咬咬牙，压下和这个练家子动手的冲动，继续听起了徐老头的讲课。
之前的战斗也是以尹芳的七连胜完美落幕的，对于这个结果我一点也不意外，因为尹芳父亲是镇内赫赫有名的猛者，她受其影响自幼习得了诸多武斗技巧，战斗节奏与局势判断都远超同龄人，对于御骨战斗这一项目也是触类旁通。
尽管如此，尹芳还是不敢明目张胆地偷懒睡觉，因为觉醒能力不可遗传，她这辈子大概也就是一名优秀的御骨士，远不足以让徐老头网开一面。
“结课之前，我有一件事宣布，或许有人已经察觉到了。”
徐老头话锋一转，背负双手，平淡而肃穆地扫视着场下每一个人，我突然嗅到了一缕不祥的气息，转头细数到场的人数…………十七个，又少了一个。
“童乐乐于前日崩解症突发去世，很遗憾又一名学生永远离开了三年二班，好在世间生灵都将归于雾之木，黄泉路上，她并不孤单。”
……
“可喜可贺终于下课了，走，随我去福记肉丸店大开吃戒！”
“下次吧，我带着盒饭，待会儿还得帮艾姨办事，下午又得去晶械部听课。”
“行，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与尹芳告别之后，我避开熙熙攘攘的主干道，挑了个无人的角落，从腰袋包里取出一件金光闪闪的神变士披风戴上，披风图案是裸露的雾之木，两端连着孕魂花与仿生果，若非必要我实在不想戴上这个象征权力与地位的东西。
我颇具仪式感地干咳一声，让自己假装成熟一点，最终在人群的目光洗礼下登上了一条康庄威严的阶梯，可恶，究竟是哪个臭美的家伙将第七层入口规划在了神魂殿主广场！
栈道两边矗立着一座座姿态各异的镇邪兽雕像，怀揣着对这些无名英雄的敬意，我一路安静地走到了阶梯尽头。高墙上蜷息着一座石化过半的巨狼，它察觉动静微微睁眼，看见来者佩戴的勋章后，也就不闻不问阖上了眼。
听说这里的守门兽吃掉过几名深夜擅闯的小鬼，不知是确有其事还是专门用来恐吓小孩的谣言，效果倒是显著，近几年机构区入口处硬是没出现过一起冲突事件，我就这样顺利进入了第七层——彼岸镇的权力机构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