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绸缎庄惊发迷魂案 卖花郎背锅惨被贩
这边温小白从卿花楼小跑出来。卖花郎也随人流进了城,他此刻又在做什么呢?
挑布。
对,确实是在挑布。不过只是在绸缎庄前做个样子,掩人耳目而已。他又不是真的有女装癖,此刻手虽摸着几匹绸缎,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过内室。身形也和其他几个女客隔得远远的,唯恐刚才被围攻的情形又卷土重来。殊不知那几个女子早把他看成了异类,再加上他穿着土气穷酸之意外露,早就嘀咕开了。“那是乡下来的吧,样貌真不敢恭维……”“她买得起绸缎吗,过来过眼瘾的吧。”“身上没准一文钱都没有……”
内室那边,温司艳正喝着掌柜送上来的好茶,一匹匹的看花样子。两个侍女随侍所有,也跟着出谋划策,叽叽喳喳。丝毫没注意外面还有个花袄女人注视着她们。
柜上的伙计却有点不乐意了,随手把花袄女人手边的一匹料子敲的咚咚响。“哎,我说这位姑娘。你到底买不买,要买早些下主意。别妨碍我们做生意,有几位客人都让你吓走了!”
卖花郎斜了他一眼,嘴上不说话。心里先把这个狗眼看人低的货色诅咒了千八百遍。真是流年不利,赶上倒霉连个伙计都敢嘲讽他。这一票做不成,真是颜面何存!他已经哈巴狗似的追了温司艳两天一夜,要是再不得手,以后估计得被同行笑掉大牙了。
更何况自己出门前喝多了还和几个小辈打了赌,要借温司艳这一票把名声往南开拓。结果一月之期还剩下一天半,他别说把人迷晕带走了,连那女人的手还没碰到。真是败笔中的败笔,难道自己这次真的要走空不成?
那伙计显然没那么好耐心,见他不吱声。又把语调抬高了几度:“我说这位姑娘!您看够了吧?看够了能不能撤两步,后面还有客人等着哪!”
说完也不管他怎么反应,竟一抬手扯走了他手边那块料子。留下一只光秃秃的手搭在柜台上,卖花郎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转眼瞧见那伙计趾高气昂的望着他,周围女眷或偷笑或暗自指点,早把他隔离到爪哇岛去了。又见自己手边空荡荡,连料子都被挪的一干二净,只剩块木板。正欲破口大骂,门口忽然有人插嘴道:“冒昧打扰,请问谁是小芹姑娘?”
卖花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见门口立的是个算命先生。穿着像模像样的冠帽道袍,登云步履。样子不像在开玩笑。心道见了鬼了,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小芹?
那边的算命先生见没人回答,遂按部就班的拿起手中一张半折的信纸。对卖花郎道:“门外有位公子叮嘱我,若是这绸缎庄里没有小芹姑娘,就把信交给一位花袄姑娘。效果是一样的。眼下店里只有一位姑娘穿花袄,那就是您不会错了。”
卖花郎心生嘀咕,打开信一看。赫然是温小白丑不拉几的字迹:
前辈敬启:
小弟昨夜梦中惊坐起,发觉迷药此物伤天害理,毁尽人伦。遂良心发现,已于野地将其砸碎销毁。只愿做个遵纪守法、廉洁自律的好采花贼。如今盼前辈能将貌美可人温氏之二弟子让予小弟,如若不给,小弟自己下手去抢。
小弟某无名辈敬上
还跟他杠上了?想从他手里抢人?卖花郎登时气的老脸通红,牙齿硌硌作响,一抬手把信撕了个粉碎。倘若给这个无名小卒抢去了,他还当什么知名采花贼,连“卖花郎”这个诨号也不必用了。干脆回家去种地算了!
他这边对着一地碎纸撒气,倒把女眷吓的不轻。个个花容失色,都以为遇见了疯婆子。正好内室里两个侍女退出来,留温司艳在里面量尺寸裁衣。见状也吓一跳,尤以阿珠反应最甚。“呀,这不是那个——”
话未出口忽然喉头一骨碌,就见那花袄女人大步走上前来。怒喝道:“够了,都说了我不是小芹!”
一席咆哮来的莫名其妙,另一个侍女阿玉不明白前因后果。小声嘀咕:“不是就不是呗,这女人怎么那么大的火气?”
话毕只觉得头皮格外发麻。那穿花袄的女人已到了她们跟前,身量比她还高上一头。黄扑扑的脸粗大的眉毛,看着既彪悍又狰狞。真要打起架来只怕能扯掉她半边头发。不由心生畏怯,连声音都低了两个分贝:“这位姑娘,你到底想干嘛?”
花袄女人怒气冲冲的瞪着她俩,沉声说:“不干嘛,你们小姐呢?还在里面?”
两人慌不择路的点点头,只觉得肩头一软,瞅着绸缎庄里花花绿绿的料子都扭成了面条,挨股朝眼前涌过来。正欲抬手去挡,才发觉手臂早已被麻翻,竟是彻底动弹不得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花袄女人露出一个阴森的微笑,越过她们大步流星走进了内室。
没过一会儿,温小白咬着刚出笼的猪肉大葱包子走进绸缎庄,手里还握着一个浸满热油的黄纸包。只见店门虚掩,“今日打烊”的牌子挂到了外面。满店的人晕的晕,倒的倒。皆被迷的不省人事,掌柜并伙计靠在柜台上,口水都快流到绸缎上了,隐有鼾声响起。不由啧啧几声,越过众人掀开了内室帘子。
卖花郎果真还在,此刻正将温司艳拿麻绳捆的严严实实,平放在三张拼好的竹凳上。正在柜中四处翻找厚实的料子把她包起来带走。无奈翻来翻去都是些宝蓝杏粉的鲜亮颜色,太过扎眼。不由再次痛恨起女人多事,整日穿这些招摇过市的衣服做什么!不如拿块黑布裹了自己痛快!
温小白也不出声,三两口把猪肉包子吃完。抹了抹嘴上的油,方才假意咳嗽了一声,引卖花郎抬起头来。后者顿时羞愤难当,眼里欲喷出火来:“又是你!我早就说过,别再让我看见你!”
温小白也不辩驳,起身去把对着闹市的窗子都关好。这才不急不忙的找个地方盘腿坐下,一边剔牙一边说:“前辈莫急呀,小弟不是已经痛改前非了嘛。这次保证不会喊非礼了,就是来凑个热闹。你看,零食都买好了。”
卖花郎盯着他,并不敢放松警惕。“不对,你小子肯定是来捣乱的。刚才那封信是不是你写的,你要和我抢这个娘们儿?”
他手指划过温司艳光滑精致的脸蛋,眼神里带有挑衅,神色也得意洋洋起来。“可惜不如我下手快,现在她是我的了。”
温小白依旧没什么反应,端过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满意的打了个饱嗝,然后展开那个黄纸包,从里面又掏出一个……热腾腾的包子。
“我看前辈此言差矣。唔,眼下虽然她在你手里,却不算你的人。”
卖花郎不屑的啐了一口,伸手又在温司艳脸蛋上捏了一下。言语中尽是轻薄:“她怎么就不算我的人?”
“你还没跟她睡过啊。自古采花,哪个敢说把女人绑起来就算自己的了。咱们是采花贼又不是捆人帮。”温小白竖起手指道:“那不都得摸过兼睡过,吃干抹净方算。你现在摸了下人家小脸,也好意思说她归你了。那我要是牵一下她小手,岂不是名正言顺说我是她夫君了。要是再那什么……哎,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停,停!”卖花郎脑子赫然要爆炸了,什么歪门邪理。“我自然会和她行周公之礼,用不着你多废话!”
“那就在这行吧。”温小白吃的狼吞虎咽,脸上未见半分猥琐。倒像是例行公事一般认真,指了指脚下的地板。“行完好叫我死心,是卖是杀就由你了。”
这里?闹市的绸缎庄子,外面还躺着一地被他迷晕的人。保不准还有什么人会进来。在这里行周公之礼,不是有病吗?卖花郎难以抑制内心的怒火,半晌只吐出两个字:“变态!”
“那前辈是不行咯?那我可就记下了。”温小白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本小册子,用炭笔在上面边涂边道:“嗯,就写某年某月,在绸缎庄遇卖花郎前辈猎艳。人已得手,我劝前辈行周公之礼。前辈说他不行……嗯,不行。”
他又把“不行”挂在嘴边重复了几次,卖花郎觉出点味儿来,遂一把揪住他衣领子道:“小子,你敢嘲笑老子那方面不行?”
温小白无辜的瞪着眼睛,低声说:“哪方面?小弟只见前辈不行,至于是这里不行还是那里不行,是上面不行还是下面不行。可就不清楚了。”
“你!”卖花郎怒目,掸开袖子朝他挥过来。温小白猜测里面多半是迷香之物,低头一踹桌子,连人带凳子转开了。卖花郎扑了个空,脚下没防备,蓦地被温小白碾过来的一凳子腿压住。加之整个人的重量压下来,登时被砸的嗷嗷叫。
没想到一开口,嘴里就骤然焦灼刺痛起来。似有个圆圆的东西堵在口腔里,想出声亦不能。低头只见温小白手中颠着一枚热乎乎的茶叶蛋,不由差点气昏过去。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对付他!
他张嘴想去抠那枚热蛋,温小白却举起那本小册子,劈头盖脸的打过来。卖花郎只觉得纸卷密密麻麻乱飞,虽不疼却目不接暇,毫无应付之力。突然头顶一空,纸卷没了。刚想松口气,警惕心也随之放松下来。鼻尖骤然闻到一股异香扑鼻的气息。心中直道不好,腿已经麻了下去。
温小白见他渐渐瘫软下去,不由啧啧称叹卖花郎给他的迷香果然好用。采花界前辈诚不藏私货,连这等好东西都随便分享给人。你不傻谁傻?
“哎呀前辈,勿要逞强嘛。不行就是不行,承认事实又怎么样呢。”温小白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脸蛋,叹息着说:“又没人逼你。你看现在,白白送了个女人给我,自己也搭上了。买一送一了吧。”
卖花郎残觉犹存,仍自不甘心的看了温司艳一眼。哑声说:“你想英雄救美?想得美。就算把我交到官府去,我也会交待你是同伙。这女人知道了,只会唾骂你无耻会装x而已。你我一根绳上的蚂蚱,何必互相算计呢?”
“谁说我要英雄救美了。”温小白一摊手:“我有那么高尚吗?你能不能把人想的低劣点?带你见官又没什么好处,我又不想出名。就想赚点外快银子而已,嗯哼,你懂得。”
卖花郎心里升起几分不好的预感,已经隐隐猜到温小白要将他如何处理。嘴上犹自逞强:“兄弟,你听我说。就算卖我也值不了几个钱,不如我们合伙卖了这女人,银子平分——”
“她我也卖。”温小白干脆地说,脸上的笑已经不能用奸邪来形容。那简直是恶魔的笑容,他这辈子在最恶的采花贼脸上也没见过。
“我傻吗?外面的人都看见你进来了,目击证人不能再多。大家都以为是卖花郎来劫人。你锅都替我背了,我哪好意思不甩。当然一起卖掉,多赚几个钱啊。”
卖花郎还想再骂,无奈药效发作,白眼一翻瘫软在地。彻底不吱声了。
温小白哼哼着小曲儿,把阴面对着巷口的窗子打开。下面已停了辆不起眼的黑布马车,刚送过信的算命先生等在车上,两床厚厚棉被铺在地上。人滚上去也无甚大碍。
“公子,可找着你那苦命的哥哥了?”
“啊,找到了。”温小白随口应答着,把温司艳同卖花郎一前一后丢下去,末了自己也合窗跳下去,棉被卷起来塞进车里。一溜烟驶离了巷子。
“真是辛苦先生了,这半日不摆摊子陪我来瞎转。一点谢礼不成敬意。”温小白掏出一块碎银子递过去。那算命先生接了掂掂轻重,心中估计有个三四两。至少够他半个月摆摊算命的收入,不由笑逐颜开:“哪里哪里,不过是送了封信又雇了辆车,旧货店里买了两床棉被而已。公子太客气了”
温小白抹了把汗,依然是面怀感激的样子。“自从前年家兄犯病,时不时神志不清,有时便涂脂抹粉扮成女人跑进城里。拉住街边的大姑娘要和人家亲嘴,父母不知道操了多少心……唉,这次竟然犯病到绸缎庄来了。我进去时,他还拿着麻绳要把姑娘身上捆住呢。要不是先生肯帮忙,小生真不知道怎么跟父母交代!”
算命先生想想那花袄女子模样,可不是五大三粗,妆容邋遢如男子么。于是频频点头:“找到就好了,以后家里务必多加约束,勿要让他跑出来再是。对了,那旁边的女子……”
温小白知他说的是温司艳,连忙说:“先生别误会,我和这姑娘素不相识。想她可能是被我兄弟吓昏过去了,怕她醒了觉得被轻薄。毕竟女儿家名节要紧,我准备等她醒了好好解释一番。省的人家误会,待会儿亲自把她送回家去。”
如此一番鬼话说的眼都不眨。算命先生也信了七八分,看温小白又老老实实言辞诚恳。不像撒谎的样子。何况自己拿钱办事,哪管的了这么多?当下便抚须笑了笑:“好,想必公子思虑周密。老朽也不掺和了,仍旧摆我的摊去。你我就此别过。勿念,勿念!”
“先生慢走。”
街边送走了算命的老头,温小白扬车疾驰,不多时就挟裹着滚滚烟尘停在卿花楼门口。轿帘打开,对门口老眼昏花的老妪说:“人带来两个,烦婆婆出个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