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盟主没舅了

  老妪从板凳上起来，起初不太相信。及至迈着碎花小步擦擦走到马车前，这才发出一声长叹。“哎呀，上等的货色呀。”

  这说的自然是温司艳。等目光挪到旁边的卖花郎身上，禁不住皱了皱眉。喉咙咕咚几下，伴随着沙哑的痰声：“这是个什么玩意啊，男的女的？”

  她老树皮似的手指在卖花郎的脸上蹭了蹭，只摸下一团模糊不清的脂粉和炭痕。温小白倚在旁边，指手画脚地说：“别看脸，皮肤可是又白又细。啧啧，一般人家能养的出来吗？卖到大户人家当不了妾侍，也能混个婢女当当。你想想这个脖子，这个背影。拎个扫帚去扫地，给那些达官贵人看。是不是很有情趣？”

  老妪有几分被说动了，又舍不得温司艳的美貌。想来想去，不情愿的比出几个手指：“两个八十两，不能再多。”

  温小白连退两步，跺跺脚。“婆婆你是认真的？卖口肥猪还要十两银子呢，这两个人就值几头猪钱？说什么童叟无欺，是故意骗小生我的吧！”

  老妪未想到这年轻人是个还价高手，略微咂舌便说：“那给你九十两算了。店里小本生意，看小伙子急匆匆的，想必没空兑银票。我拿现、现银给你……”

  “一百二十两，小生要通用银票。”

  “不行呀咳咳，就当可怜我这把老骨头了。给你九十五两吧！”

  温小白望着那精明老妪，忽然觉得自己跟置身菜市场差不多。卖个人还要讲价还价，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遂喊道：“一百二，少一分都不卖！”

  …

  于是半刻钟后，温小白捏着一百二十两的银票塞进怀里。老妪骂骂咧咧地将竹帘卷起来，唤出里面两个壮汉。命他们把两人抬进去，临了恨恨的白他一眼：“小伙子，算你还价狠。今后不要让我在鹿城郡看见你！”

  这次倒是声如洪钟了，背也挺直了。温小白哈巴狗似的点头：“是是，小生拿了钱就跑路。保证此生再不出现在鹿城，污了您老人家的眼。”

  换来的是一句中气十足的怒喝：“滚！”

  温小白就真的滚了。怀里揣着大额银票，先还了雇来的马车。琢磨着是先去酒楼点桌子贵菜好好吃他一顿，还是买身衣服换了身上这层旧皮，再谋划买车南下的事。正盘算的怡然自得，忽听耳边有人吆喝道：“精致暹罗茶器、酒具、水果盘，都是鎏金上等货，各位老爷来看一看了啊！”

  抬头看去，原来是家异域风情的金器店。老板约莫三十岁上下，面白无须。正拿了个镏金的碗在比划：“哎，大家瞧一瞧看一看。都是实打实的暹罗货，我妹夫的商队从异国贩回来的。现如今京城也炒到了三四十两一件。送礼送人都有面子啊！”

  又听有过客哂笑：“有没有暹罗女人啊老板？”

  老板先是一愣，瞧见那人装扮普通，便流露出不屑之意：“女人有啊，只要你肯掏钱。我兄弟的船队年年都下暹罗，带一个回来又不是难事。只是那边的女人肤色黑又壮，你真的要暹罗的？”

  一边街角几个蹲着的小贩都笑开了：“老板净会瞎说。明明城东汇仙楼就有接客的暹罗女人，我远远看着，和西域那边的人差不多。一夜才十两花银，不比南下去买省事的多？”

  老板“呸”了一口。“城东哪有真的？不都是些本地花娘，故意穿上异邦衣服，把脸涂黑些招徕客人！你叫她们说句暹罗语试试，保准都蒙圈了。当地货充什么舶来品，保不准就是城外哪个乡的野鸡，自己一口土话还口齿不清呢！”

  温小白见这老板口无遮拦，乍一听还有点惊奇。几个小贩赚了个没脸，各自去守摊吆喝。又听那老板嘀咕了一句“老子说的有什么不对，不过城东城西的互卖。今日你卖我几个酒女，明日我卖你几个歌妓。连本地的城门都没出过，吹什么外邦货……”

  说完看温小白矗立在一边，以为他对自家金器感兴趣。刚想伸手招呼，忽见那位客人步履匆匆，一阵风似的没影儿了。不由伸出胖手挠了挠后脑勺：“咦，人呢？”

  人在卿花楼门口。

  方才金器店老板的话恰好提醒了他。温小白猛然想起，自己刚才好像光顾着还价，也没问这家青楼收了人要卖往哪里去。万一准备自己留着用，或者只是本地几家青楼互市可就坏了。

  虽然不知温司艳知道自己被卖了是何种反应，不过以卖花郎的性子，多半要骂他一顿然后撬窗施展轻功逃跑。这两人留在鹿城都不是什么好事，加上饶山那边一直等不到人回去，万一报了官，把他也报成失踪人口就麻烦了。

  想来想去，还是卖的远些才放心。最好是千里之外的滇闽浙，或者北上吉林内蒙，地方偏远又不通消息。温小白略思忖片刻，决定还是和那交货的老妪沟通一下。宁可再退点银子，让她把人弄的远些。

  青楼仍旧是那家灰扑扑的青楼，门口竹帘子半卷着。板凳及人却不见了。温小白朝里探了探身子，见走廊也是空荡荡的无人。索性蹑手蹑脚的走了上去。

  门外天色渐暗，正是点灯的时候。他一路屏气往上走，只见楼梯无灯，过道无灯，抬头望去竟是黑咕隆咚的。整家青楼都如同无底深渊般，连开门接客的意思都没有。不由感慨真是做足了黑店的架子，这种店到底怎么混成青楼的。官府给的资质认证吗？

  好不容易转到了二楼，才终于听到一点细微的响动。他人还没出声，先觉得肺部一沉。有个沉的要死的玩意儿朝他一头扎过来，险些把他肺泡撞出来。温小白暗骂一声，正想把那东西甩开。忽然感觉手感不对，砸过来的好像是个……人？

  一个梳着发辫，看年纪尚未及?的小姑娘，身量只到他胸前。此刻楚楚可怜的扎在他怀里，眼里泪光闪闪，鼻子时有抽噎。脸蛋倒是粉嫩嫩的，瞧起来有几分可爱。只是针对这种一见面就顶的他肺疼的行为，温小白委实提不起任何好感来。一挥手就想把这块牛皮糖剥开：“小妹妹。乖，能离哥哥远点吗？”

  小姑娘并不撒手，依旧怯生生的望着他：“你能、你能买我出去吗？”

  “哥哥拒绝。”温小白继续扒开她道：“买人需要大量的钱和善心。很遗憾，你哥哥我哪样都没有。所以抱歉，你还是在这里多等等。看哪位大侠愿意赎你出去，行不行？”

  “可婆婆说了。要是再没人买我，就要把我卖到别处去。”小姑娘抽着鼻子，眼里泛了泪花也不去擦。对温小白说：“哥哥你真的不可以么？”

  她这边不愿松手，头又格外铁，说话间温小白只觉得肋骨被铛铛砸了几次。提气都提不起来了。遂没好气的说：“不可以！你婆婆怎么管你的？在青楼里乱遛乱跑，被卖就要有被卖的觉悟啊，小妹妹。能不能老实点当个货物？比如现在先把自己关起来，先哭一百遍‘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再仰天长啸一百遍‘爹娘我好想你们’。之后再出来行不行？”

  他往两边逡巡一圈，见两边的房间都黑洞洞的，样子都差不多。随手推开左边一扇门说：“给我进去！先自省二十遍为什么这么相信别人！再思考思考自己逢人就叫哥哥，然后求带走是什么毛病！”

  小姑娘不情愿的看了看他，耐不住温小白眼神凶恶。只好一步一回头的看着他，见他没有挽回的意思。末了含泪走进那间黑漆漆的房间里，用稚嫩的腔调说：“太无情了，真是太无情了。”

  要那么多情干嘛，当炒菜吃？温小白嘀咕着，把门关好。刚想转身离去，蓦地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含糊的呼唤：“姝莲？”

  然后他听到一道猛然拔高的声调：“你是姝姝？！”

  他头皮有点发麻，侧过耳朵如是确认了几遍。最后不得已承认，那声音极熟悉——正是刚刚被他卖掉的二师姐温司艳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