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兰陵一笑暗涌难料
温小白顿时感觉自己像被献祭给河伯的美女，一张席子裹着就给扔下了水。只得忐忐忑忑的往里面走，只见空殿中满堆的都是些烛台、席子等旧物，蛛网结了巴掌厚。那股灰尘味仍是如影随形，加上四周都是些垂下的破烂帷幔，极容易点着的。此时也不敢把火石拿出来，正兀自摸黑呢。忽然遥遥望见内室有一点烛光，心中大喜，赶紧蹑手蹑脚的摸了过去。
及至近处，果然瞥见有个老妪伏在案台前。正执笔写些什么，口中还念念有词。温小白赶紧展开手里笔记看了两眼，眉头不禁皱成了死鱼。这都什么玩意儿？
只见那纸上写的都是些不着边际的东西，诸如“村上春树”“郭敬明与其伤痛文学”“高粱熟来红满天”“九儿我送你去远方”。全都是他没听过的，连个边也摸不着。不由暗骂徐容容投机取巧，自己不行就拉别人下水，真是个小王八蛋。眼下看这阵势，他定是一句话也接不上茬的！
随手把纸团了团，温小白摸到柱子后面。想了想，还是打算厚脸皮硬捱过去。正打算迈脚时，只听那老妪低叹一声。说了句“真应怜”。
他心中一喜，想也不想就举手道：“前辈缓缓，这题我会！”
说完便朝着案台狂奔过去，怎料那女装群襦太长，不慎挂了边上的木角。他刚露头便“扑通”摔到地上，那盘的一丝不苟的蝉花发髻便歪了几分。老妪抬头望去，只揉了揉眼睛。“是谁跪在那儿，怎的不起来？”
温小白用力从木缝扯那半缕裙角，一边大喊：“老前辈说的可是那位甄家小姐，被恶人拐去做妾的那位？我这还有家人写给她的诗呢，不信您听。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枯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说完又生怕她不信，赶紧连滚带爬到她面前。气喘吁吁地说：“别急，还有老道写给她的谶语。道是‘笑你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前辈可说的是她不是？”
老妪放下笔，探头去看他。直看的温小白起了鸡皮疙瘩，方才哑声说：“你也是穿越来的？”
温小白前世在师父张顺丰的言语中耳濡目染，虽知道“穿越”大概是何意，却并不得其中要领。甄英莲的故事自然是他从师父处听来，此时为了与老妪套近乎，只得在脑袋里拼命搜刮些师父提及的不合常理事迹。一边敷衍道：“您也是？太巧了太巧了！”
再观那老妪，只见她头发灰白斑驳，宛如打翻了石灰在上头。脸上皱纹却甚少，可见保养还算得体。此时后背挺直，目光迥然有神。并不像老糊涂的样子，顶多五六十岁而已。闻言便揉了揉头发，换了副语气：“老身在此处已呆了三十年之久。从前在燕大做文学教授，小伙子你呢？”
温小白卡了壳，好半天才不自然的比划了几下。“就是那个……开门，顺丰快递。您懂得。”
老妪豁然开朗的笑起来：“原来是干快递的。无妨，英雄不论出处。想来你在这世界还大有可为，能做一番事业也未定。”
他忙答着是是，背后冷汗都沁出来了。幸好当初闲着没事干，问过他师父为何取这名字。想来这顺丰在那老妪生前的世界只是职业，不是名字。这帮人当真一个比一个苟！
“闲话也聊过了，该说正事了。”老妪提笔写了几句，瞄了一眼温小白道：“小伙子你深夜前来，是想求什么呢？”
温小白正襟危坐，按了按自己袖子。正色道：“我想问前辈，有关伽罗公主的事情。”
“哦，这又是为何？”
“为朋友而问。”
“你和那朋友交情也忒好了些。”老妪审视般的望着他，目光中似有无数压力，直让温小白抬不起头来。“你可知我这儿除了秘闻，还有数不清的珍宝秘钥、失传古董。随便拿去两件，也够你吃穿不尽，在这儿打发一辈子了。”
还有这等好事？温小白刚想改口，转念一想其中必有诈。这老妪纵然真操持着诸多古董秘宝，只怕也不能让他带出皇宫去。只是故意吊他胃口而已。于是哽着脖子说：“不行，我就要问公主的事情。”
“真是顽固不化。”老妪语气里带了几分责备的意味，把笔一撂不写了。转而推了那案前的镇纸给他。“这枚镇纸如何？真正的老坑翠玉，雕作凤凰，寓意吉祥。翎羽根根分明，堪称巧夺造化之宝。前朝皇后用过的，可值钱了。”
“不，我还是要问公主的事情。”
那边老妪又推了个鎏金的烛台过来，模样是个宫女捧着灯盘。憨态可掬，栩栩如生。一看就价值不菲。
“长信宫灯，想必你前世在课本中见过，价值等同国宝。自西汉时起饱经战乱，如今传下来的不过三盏。那两盏在国库里。”
这老妪的语气越来越像商贩推销了。温小白有几分警惕，仍旧摆摆手说：“不，我不要。”
仿佛以他说完“我不要”这三个字为界限，老妪的态度彻底冷漠下来。镇纸和宫灯也收了回去，转而翻起案边的旧书来。隔了半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她在宫里。”
“可有传言说她失踪了。”温小白小心翼翼说。
“那是因为她不能见人。”老妪不耐烦地说：“半月前她出了次宫，不料身中奇毒。情况颇为棘手。帝后虽不说，暗中为了治她这病，已在寻访能人异士。只是尚无头绪而已。”
“那她如今的情况如何？”
“不好。”
“能见人吗？”
“自然是不能。”老妪翻过一页书，宫灯中的蜡烛被风拂动，灯光倏忽摇晃起来。本来就幽黑的空间显得更加逼仄。“不过如果你有把握一次解了这毒，而不将这秘密假予他人之口。我可向主事人举荐你。”
“我还没见她，怎么知道她中的是何毒？”温小白瞠目结舌，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这事会僵持到如今。
皇室既想要一个百分百把握能解毒的大夫，又不想让此人泄露任何消息。也就是说，除非那人会隔空诊病加空手解毒，才有可能在一次机会之内医好伽罗公主。否则的话……呵呵。
“前辈，容我讲两句。你们就没发现这其中的缺陷？”温小白口干舌燥，连比划都用上了。“再高明的大夫，也不可能一次医好一种未知的毒。你们这样拖着，真的不怕公主会……那什么？”
他本来想用香消玉殒，又觉得半路夭折比较合适。最后只得委婉的用了“那什么”来表示。
老妪淡淡的望着他：“虽知如此，可皇室毕竟是皇室。堂而皇之的请一帮江湖道士来诊治。只怕声誉有损。再者三教九流中良莠不齐，怕其中混了什么人对公主不利。现在便是这种情况。再者宫中知晓此事的人甚少，除了帝后是她的生父母，可替她做主外。剩下能拿出主意的，一个也无。”
这回轮到温小白抓耳挠腮了，他只想着怎么把此事向徐容容转达。心不在焉的起身便要告别，老妪忽然叫住他，将案上的烛台吹熄了。殿中陷入一片茫茫黑暗之中。
“此事还有另外一个转圜。那就是找到下毒之人，问出解毒的法子来。如此便可两全。但宫里也曾派人几度查找那戏台子，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没有剩下任何线索。只据公主所说，她去那儿是为了一个京中小有名气的算命摊子，见过的百姓说是由一对父女经营。出事后便不知所踪。你若想查，这消息或许有用。”
温小白点了点头，步履匆匆的走了。老妪叹了口气，用手边的木钗拨了拨烛花，重新点上火。自她背后闪出一个鹅黄衫的圆脸女子，显然是已经站了半天了。
“这人自己承认是穿越而来，也是变着法儿的认了窃魂的罪名。”圆脸女子说：“老太妃和他废话这么多干嘛，横竖我是要缉了他魂回地府复命的。他哪有那个鸟功夫去查别的。”
老妪叹了口气，眉宇间的皱纹更深了。“若不是为了伽罗这档子事，我断然不肯卖他。流落异世已经够可怜了，还要遭你们这一重罪。这年轻人又怪聪明伶俐的……真是不忍看。”
圆脸女子嘻嘻一笑，立马冷峻下来。“不是这回事，太妃。公文上早就说了，这小子占用的是生魂位，生魂位啊！也就是说他这幅身体的原主还没歇菜，被他强行占用的。和您这种自然不同，肃康太妃三十年前阳寿就该尽了，您只是取而代之，并不伤天理。完全不需要兔死狐悲呀。”
“算了，不过是公平交易。”肃康太妃的眉头蹙成一团，冷声说：“我既担着太妃的名头，为朱启朝镇守命脉三十余年。对皇室子嗣也有看护责任，断然不能看着伽罗耗尽寿命而死。如此依照你说的，等你抓获了那个窃魂的小子，便要遵守诺言治好她。否则哪怕你是半神之体，我也断然饶不了你！”
圆脸女子立刻点点头：“虽然不知公主殿下中的是何毒，不过太妃既然肯帮我。阿陵必当全力以赴。将她医至痊愈为止。”
肃康太妃“哼”了一声，“阿陵？兰陵笑这名字，也是从名著上借来的吧。说你是地府使者也就完了，连名字都用代号。何须瞒的如此滴水不漏呢？”
阿陵笑嘻嘻的绕到太妃对面。“太妃勿怪，阿陵本就是我的真名。月上办事处的人经常叫惯的，等来日您这边阳寿尽了，有空入地府游览。我带您去看看，瞧他们是不是都叫我阿陵来着。”
“咳，算了算了。我这把老骨头，且还有的守呢。”太妃咳嗽了几声，扬了扬手。宫灯的烛火就此熄灭，废殿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