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云中寻人雾里若焚
玄灵着实吃了一惊。倒不是因为手里的香熏人，而是温小白在那火苗狰狞跃动之下居然毫无反应。赫然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还若无其事的挥手赶了赶烟。旁边的人却是坐不住了，悲怆高喊道：“温兄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他这一喊，厨房里被烟熏火燎的众人纷纷挥动袖子，从辣眼睛的白烟里探出头来。只见江揽枫涕泪横流：“我恨你，真的。一开始我和你就不应该说实话，得罪了牛鼻子老道不说。如今他们要烧你，拉出去单烧就得了。偏偏还搞他娘一视同仁，无差别谋杀这是。我现在就要跟你划清界限！”
随着江揽枫这一哭，其他人也看清温小白的状态并无异常。顶多就是鼻涕眼泪多了点，捂鼻子扇风的动作大了点。想必是呛的狠了，受了惊吓。呼吸眨眼也都是好生生活人的模样。什么魂魄出窍、痛不欲生，都是些没影的事儿。不由更怀疑玄灵只是急功近利，为了在京城扬名找个替罪羊来充数。
当下便有人冷嘲热讽，也有那不敢笃定的，自己拿了法器上前去试。什么铃铛、镜子、灵犬灵蛇一一试过，也没验出个子丑寅卯。温小白也宛如个街头耍猴艺人般，任查任试。唯有被一把自称是雷震子用过的雷公锤敲到时“哎呦”了一声，额头浮了个红印子出来。
那手握锤子的年轻道士更尴尬，经旁人两度提醒才讪笑着把锤子收回去。一边挠头道：“敲重了敲重了，不好意思。”
温小白给那当头一击敲的天灵盖发麻，心想简直废话。这锤子换算成精铁也有几十斤沉，又不见得窃魂的人要比正常人头铁，一锤子下去还不是统统开瓢，分什么你我。
他已经料到那燃犀香应该没什么水分，但此前喝了孟姜拿出的一张神秘符咒。想必是起到了作弊的用处。能将他的魂魄进行充分伪装，这帮神仙虽然拿起主意来一个比一个不靠谱，料理后事擦屁股的手段倒是高明多了。一看平时就没少拆了东墙补西墙。
如此这般想着，嘴上仍旧笑嘻嘻的客气一番，等那帮多事的男道女道一一试过。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朝对方拱了拱手。“谢谢诸位还我温某清白，今日之事有大家作证。以后若是有谁还栽赃我窃魂的罪名，澄清之事就拜托大家了。”
众人自然是看了看玄灵又看了看他，目光半含轻蔑半含同情。想看玄灵如何就今日之事收场。忽听外面一阵由远及近的喧嚣，厨房的两扇木门竟被暴力劈开。有人高喝道：“有没有人看到我家公子，有没有人看到云公子！”
提及姓氏，又是如此彪悍作风。自然是云氏那两个凶眉恶目的侍女。温小白扶额望去，果然是吉祥如意二人。此刻脚踏在被劈倒的门板之上，不住向里张望。待看到是他们这些人时，眼里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云公子可往此处来过？”
众人都茫然摇头。
如意不禁跺了跺脚，连门板都跟着颤了几下。“这可如何是好，其他地方都找遍了……想来之前公子和道门的玄灵道长还算谈得来，诸位可见过玄灵道长没有？”
有人充满同情的指了指如意脚下的门板：“道长好像就在那里来着……刚才被你拍到下面去了。”
两个侍女唬了一跳，一低头果真有只握着拂尘的手露在外面。赶紧七手八脚的抬开门板，把玄灵抢救出来。“道长醒醒，我家公子，公子不见了！”
玄灵被懵的砸扁压在门板下，此时又被抬出来，少不得大喘两口气。“什么，云家的小子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
那两个侍女愈发要急出汗来：“许是昨夜许是今早，我们也掐不准个时候。这要能知道什么时候的事，我们也就不急了……道长见过他人没有？”
玄灵：“人姑且没见……”
话音未落那两个侍女商量好似的齐齐撒开她，只平白地又把玄灵摔了个屁股墩，结结实实的躺回了门板上。玄灵憋着一口气，气若游丝地说：“但是捡到了他的东西……”
只刹那间，两人又重新搀扶起玄灵。动作快如晴空霹雳，稳如接生产婆，把她一左一右牢牢架住。“道长说话可别大喘气啊，无故把我等吓了一跳。那东西是什么物件，在哪儿拾的，什么时候拾的，为何知道是云氏的，可有什么标志没有？”
玄灵着实被问的气短，只嫌弃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梅粉色手帕，往那两个侍女手中一塞。“今早我在王府后门捡着的，本来是遥遥望见花圃的栅栏上有抹艳色，还疑心是自己眼花了。走过去看是张破席子，手帕挂在席子角上，上边还绣了个‘云’字。心中不由诧异，以为是云氏那小子胡丢的。本来我想着王府女眷甚多，如此影响着实不好，若见着了定要说他两句的。没想到牵扯上了这样一档子事。”
听见“破席子”“后门”“手帕”等词，众人咂摸的方向也就各不相同，有往那拐卖人口犯罪猜的，也有疑心是风流韵事没遮掩好，惊悸之下跑路的。唯有孔眠真十分‘不小心’一针见血的问：“那前辈去王府后门干什么呀？”
“我自然是怕……”玄灵被噎的脸色发绿，又不好说是怕温小白从后门跑了。因此特意安排了两个信得过的道门弟子在后门把守着，只等他一过去就立刻拿下。结果一来二去，温小白那个奸邪货色连半分破绽都没露出，反倒她被怀疑了一通。人没抓到，事后王府问责只怕也无法应对，真真把人气个仰倒。
她那边不说，自有人替她接上。温小白十足无辜的笑了笑，“喔，自然是怕我这个窃魂之徒跑了。各位道长没处拿人去呗。”
玄灵冷冷睥睨他一眼，并不做声。吉祥如意不知道此前的弯弯绕绕，仍旧为不知道云甄甄下落而急的跳脚。一会儿说要给姑苏报信，一会儿说要上报王府，一会儿又想请孙清风主持公道，或拜托众道士施法寻人。又恐姑苏相离甚远，信到了怕也不解事。又怕云甄甄真遇到了歹人，眼下应对无门。因此竟没有个确切的主意。
邢大邢二正愁没处腾手，这会儿忽见局势稳定了，众人也不叫嚷着抓人了，早一溜烟去报告了内宅。孙清风唯恐摊上他的事，咳了几声便借着痰疾想遁走。混乱中不知被谁扯住了衣角，一连数下挣脱不成，只得苦着脸留在原地与各人盘旋。间又被吉祥如意烦上几句，早眉头皱的似海深。因正有人和他提起温小白，便频频摇头含糊道：“是是。这位饶山来的小友并无异常。脾气也是极小心谨慎，老朽看不出什么……”
“针对？怕不见得，只是玄灵侄女素来铁面无私惯了，想来可能有什么误会。不敢胡说，见谅，见谅。”
温小白等人顺势挪到灶台边的角落里，江揽枫十分识趣的寻了几只烧饼来啃，温小白此前喝够了水，只一味摆手。加之湿淋淋的衣服未干，又蓬头垂发的蹲在灶边。瞧着如只落了水的小狗崽子，叫人生出几分同情之感。几个女道先过来道了误会，瞧见后面孔眠真一个劲儿的往后躲，也捂嘴笑着去了。
啃着啃着，江揽枫才冒出一句：“不过说来奇怪，温兄你干嘛大清早的在水缸里呆着啊。有人推你进去的？”
温小白点头，剩下几只眼睛齐齐瞪他。“谁啊？”
“天上飞的。”温小白没好气的紧了紧袖子。
孔眠真“啊啊”结巴了几声，惊恐的说：“是那个不、不知道？”
昨晚徐容容蹲墙头事件对众人都造成了或多或少的阴影，几人只能理性脑补出这两人产生了什么分歧，温小白惹怒了自己的儿时好友。结果造就了这样一桩暴力惨剧。温小白也只能默认，想了半天后说：“我再也不要欠钱不还了。”
“知错能改就好，想来徐监军也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只要你肯好好还钱，他还是会少扔你几次的……吧。”江揽枫想起那碗心有余悸的豆腐脑，忽然觉得话不能说太满。
“我下次借了钱先杀债主。”
“……”
不一会儿，邢大邢二气喘吁吁的奔进厨房。“诸位，王爷今日往卧佛寺上香去了。王妃听了事情原委，交待对今日之事不做追究。另外，不拘是此前住客还是今日来客，都可帮忙寻找云公子。成者谢黄金百两。”
“黄金百两”刚出口，人群呼一下分成两拨。一拨团住吉祥如意，这个道是“你家公子寝室在何处，带我去看”，那个道是“可有用过的物件没有，我要开坛做法”。另一拨则是簇拥住玄灵，少不得赔个笑脸：“前辈，那帕子在哪里捡到的。且带我们去瞧一眼。”
玄灵正愁下不来台，忽然来了个现成的机会。赶紧借坡下驴，逃也是的带着一帮人走了。外面那些小派子弟听说有黄金悬赏，兼又瞧见孙清风健步如飞的跟在前面，岂有不凑热闹的道理。一时人也陆陆续续走了个差不多。
这边邢大邢二中的一个笑逐颜开的凑过来，朝温小白比划了两根手指。小声道：“王妃又有话交待。若是温公子和您的朋友找到了人，那就赏黄金二百两。多余的钱给您做新衣服。”
江揽枫没倒开思路，一伸手道：“慢着。那我们找不着人，温兄这衣服就不做啦？”
对方摸了摸头，糊涂的笑道：“这个小人就记不清楚了。不过听王妃说的原话是——
“新衣服可以有。不过，女装。”
温小白嘶嘶抽了口气：“行了，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