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师徒论情毒因未明
温小白蹲在幽不见光的天牢里，手里搂着把稻草，正百无聊赖的将它们编来编去。因为有大把的时间赋闲，式样也就格外随心所欲。忽而是白兔吃草，忽然是螳螂捕蝉，封尾的地方还恶趣味的盘了个同心结在上头。亏的那稻草质量奇好，一弯再弯也不折。且牢房里到处都是，睡觉之余又充当了解闷工具。一时给他这等身陷囹吾之人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安慰。
他被捕时已经料到可能会被下狱，借口无非是擅闯宫禁之类。毕竟除了此事，他没有其他把柄好做文章。虽然出于宫丑不可外扬的缘故，朝廷大抵不会把“某晚有男扮女装者擅入宫廷”写在公案里，隐私是保住了。但考虑到徐容容和他一起作案，结果毛事没有，只单抓他一人。温小白不由怀疑自己是被针对了。
在狱里思考了两天,他渐渐理清了思绪。汝阳王妃不大像记仇的人，绝不可能一面拿此事调侃他一边私下举报。江揽枫等人毫不知情，徐容容不会贼喊捉贼。唯一有问题的只是那晚见到的老宫女。想来她既能掌握如此之多的秘密，身份也是宫中有权有势的人，又是和他师父一样的异乡来客，警惕心自然格外强。听他那席胡诌产生了怀疑也说不定。归根到底，祸根还是出在自己这个乌鸦嘴上了。
——温小白突然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说那句“开门顺丰快递”了。
然而最不愿意承认的一点，就是那黄衣女子多半已发现了他的踪迹。否则孟姜下凡，众道士围攻，自己接着被捕。这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也来的太快了点。甚至有可能，她和老宫女本身就有勾结，和玄灵道人也有表面联系。道士围堵只是试探，先从道法的角度看能不能解决他。不能的话再动用强权，总之务必把他控制住。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根据孟姜的描述，那女子来自月上办事处，和幽冥司是死对头。过来追他也不是出于什么依法严惩，顶多是公报私仇。这就是一场因徇私引发的血案。幽冥司觉得大开绿灯无所谓，重要的是“让他重生”这件事令正义得到了充分的伸张。至于正义的具体含义，在孟姜看来就是“温小白滚蛋，易守凉留下”。
而孟姜说的武林盟主命更让人奇怪，温小白不是喜神，武林盟主这玩意儿又不是标记或能力，可以随身携带着。魔教这种便宜也不是回回都能捡。譬如这一世，难道就算没有魔教教主去世，没有温小白上山卧底这段情节，他还是能当武林盟主不成？
那事情不就扯了，温小白内心升起一个诡辩想法。如果这玩意儿真的是命中注定，岂不是就算他去拉大粪也能当盟主？
正兀自想的出神，铁栅栏外“当啷”一声，竟是看守卸了他这间的锁。有人瓮声喊：“地字一号，地字一号的温某出来。上边传唤了。”
他忙不迭的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碎稻草。正纳闷“传唤”是个什么流程，有个东西忽然从铁门边滚进来。骨碌碌的停在他脚边。温小白拾起来一看，不由发愣。居然是个核桃大的酸梨。
还没等他表示更多的惊讶，徐容容低着头从门内挤进来。对他说：“走，现在。”
末了大概是觉得理解难度太大，又加上一句：“公主要见你。”
温小白这才觉得事情有些出乎意料，只得茫然的把酸梨拾起来。“那我这牢，先不坐了？”
徐容容朝门外点头，随后有壮汉抬进来两个结实的黑木箱，加起来有半人多高。“咚”一声丢在他栖身的稻草里。震动甚至掀起了箱子盖，只见里面码着一个个拳头大小的青皮圆果子，重量约有五六十斤，赫然全都是未成熟的酸梨。
“看守暂时贿赂过了。你不在的时候，他会把这两箱梨默认成你。周围牢房的囚犯没有认识你的。硬要问起你下落的话，有人负责塞给他们梨吃，吃到不问为止。”
温小白被这手笔吓的不轻，也料到多半是汝阳王妃从中出了力。只是那霖姨娘的果园到底被洗劫了多少梨，是不是从地皮刮了一遍。他也不敢细想。随着徐容容走出天牢，披上件干净衣服坐上马车。屁股还没坐稳就凌空扔来个信封。
“那对父女的下落找到了，在朱雀大街外平民区的一户小院里。据看见的人说是一男二女，像是老头带着两个年幼女儿。几人早出晚归，并不经常露面。你认识他们？”
“再熟悉不过了。”温小白拨了拨头上粘的碎稻草叶，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条土狗。“如果大佬你不相信有前世的话，接下来请暂时相信一下。因为我要提到的人，白头宫女提到的算卦父女，你说的带两个女儿的老头，他们都是一个人——我前世的师父张顺丰。”
提起武林奇才张顺丰，有人传言他中年辗转流浪发迹，而晚年以武学造诣闻名。但真正为世人所知的，不过是他徒弟易守凉成才后的那几年。被“魔教教主恩师”和“秘籍主人”拱卫着，所营造出的神秘印象。不少人都把他和“身怀奇技”“世外高人”挂上等号。其实除掉光环之外，真正的张顺丰只不过是个面相颓败且嗜酒的老头。除了赌技奇佳外，并没其他的过人之处。
易守凉早年家境贫寒，大字不识一个。食不果腹的时候几乎以讨饭为生。巧合之下遇到来镇子上游历的张顺丰，因一个馒头的机缘拜入师门。学的东西也是花里胡哨，今日风水堪舆，明日吹拉弹唱，后天站桩兼练葵花点穴手。日久天长倒攒了许多古怪常识及谋生技能。如此过了两年，忽听恩师他老人家轻飘飘交待了出师事宜，又塞给他一本封面破烂的古书说是秘籍。就吩咐他自己闯荡江湖去了。
有道是后悔不及醒悟晚，身在福中更无知。直至出师，他才知晓这个成日吃酒赌钱的老头就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张顺丰，至于那本古书，竟然是久闻难得一见的古籍《赤梦》。
至于《赤梦》记载的内容，街头巷尾说法纷杂不一。有说里面记载着旷世神功，学成便可冠绝天下的。有说收录了宝藏地图，其中包含六朝古迹及传世财产的。名声越吹越玄，最终几乎成了仙人之书。什么九天玄女夜授前朝天子之宝，得之可令人长生不老王朝永固。但易守凉不关心这个，因为他读不懂。
倒不是因他文盲，而是书内文字本就复杂难辨。读之如天书，难以串结成文。但赤梦名声在外，不做做文章简直说不过去。于是易守凉接任魔教后，利用秘籍做起了空头支票生意。以《赤梦》为抵押，在各大钱庄贷来大笔银钱买田置地，作为发家的第一笔本金。因为书中文字本就难懂，也无人生疑。只带的魔教财富如滚雪球般增长起来，再加上易守凉经营有方。等众人反应过来时，魔教赫然已发展成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了。
而张顺丰此人，自此便甚少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直至易守凉听闻恩师亡故，接了两个孤女回教中赡养。尔后出了意外身亡，《赤梦》秘籍也在混乱中遗失，下落不明。他们师徒的瓜葛也就戛然而止了。
温小白自然无法把这等恩怨情仇在路上一并说清，只得捡了重要的提及。“起初那老宫女提及算命摊子，一对父女时。我还没想到会是他们。及至到了梅翰林家，听说小梅先生一直在吃番茄制的东西。再然后，云甄甄在王府里凭空失踪。他的侍女提到一味炸薯条，我才惊觉事情不对劲。那东西并非京城特色，本地美食。据师父他老人家说，乃是他家乡的一道风俗料理，只有他们那个地方的人会烹饪。后来在猪圈门口看到师父的养女添珑，更是确定了我内心所想。大概他们日常惹事惯了，给人下毒或是扔到猪圈这种事根本就毫无压力……说是得心应手也不为过，所以他们完全不急着跑路……”
说着他自己都觉得汗颜，不敢直视徐容容的目光。对方沉默了好一阵，似乎勉强消化了他说的事实，然后缓缓复述道：“你是说这些事都是他们干的。包括给小梅下毒，给公主下毒，以及因为一言不合，把姑苏来的云姓男子扔进猪圈里啃泥。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对犯案毫无压力？”
“当然不是因为这个，肯定有原因在，只是我还没有觉察到。”温小白冷汗都快滴下来了：“他们也不是杀人魔头，纵恶惯犯。添珑和睇娅虽然稚嫩了点，我师父那个人还算讲道理的。这其中……那……嗯，总之我们先寻求个解毒之法，解决了眼下的难题。剩下的之后再做理论。行不行？”
“你能解否？”
“这我怎么说得准，睇娅天生制毒奇才，五岁能调制毒药三百种。什么勾魂索命、噬心烂肺，都是拈手即来。我能解十分之一就不错了。”温小白讪讪的掰着手指道：“关键是上月十五，在那座戏台子下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只有公主才能告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