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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盟主没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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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蚂蚁奇谈双毒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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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摔进地道的温小白自然没听见二人说的,蓦地听见“殉葬”两个字,惊恐之下以为自己会被推进什么万人坑或是滚钉板。又想伽罗公主的现状压根无人见过,又是添珑睇娅那一对奇葩下的手,搞不好早就已经毒发衰竭而逝了。自己这么迷迷糊糊的跟进宫来,居然都没起过疑心,临了听见汝阳王妃所言才猛地惊醒——这帮人不会是合起伙来骗他的吧?

  如此一来那就真悲催了。想不到自己出道第一件事既非作英雄也非图事业,居然是给皇朝公主当陪葬品。孟姜那鬼女人还信誓旦旦说他能当上武林盟主,简直鬼扯。死后追封的也算吗?

  温小白心里突然冒起一个荒凉的想法:孟姜也没说他要通过何种方式当武林盟主,如果自己因为殉葬公主而死,朝廷出于对武林方面的抚恤,给他加封个盟主尊号之类的。那也的确说得过去……当然说法要更体面一点,决不会是什么“公主殿下要年轻人陪葬以免死后孤独”,而可能是更大义凛然点的,比如瞎编他因为救驾受重伤,挡箭啦勇斗歹徒啦。简直牺牲自我可歌可泣,朝廷也许还会出个公文祭奠他。

  所以孟姜描述的那个光辉灿烂的未来,完全可能是在自己的灵位上实现的?这还有个屁意思!

  他在石阶上滚了良久,直至浑身骨肉酸痛时才停住。只觉地道里幽黑深邃,似有浅浅的穿堂风拍在脸上。地上石板是有些硌人,好在没有滚钉暗箭之流,周围也安安静静的。这才松了口气,缓缓爬起来。先是手足无措了一会儿,考虑了下是往里走还是朝反方向逃,往里走可能要对上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伽罗公主。往外走的话,路很可能被汝阳王妃和徐容容那对活宝堵死了。

  犹豫再三后,他才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朝地道深处走去。刚踏出几步,赫然听见远处传来细碎的呢喃声。如有人在反复梦呓般,声音里还带着某种旋律。只是嗓音含糊难以辨识,等温小白好不容易弄清话里说的是什么时。不禁着实咽了下唾沫。

  那人反复低吟的居然是“蚂蚁蚂蚁没问题”!

  这不是张顺丰那个死老头经常哼的歌么,而且每每哼起来都怡然自得,还美其名曰“摇滚”。他以前只觉腔调怪的像洗脑一样,如同穿脑魔音。如果伽罗公主活着的话,可能是被毒糊涂了?

  对方似乎只会那一句,翻来覆去几遍之后就噤了声。温小白摸到了密室的门,知道里面的是活人,心里多少安定了些。斟酌了词句后,小心道:“公主殿下?”

  短暂的沉默之后,里面传来沙哑的咳嗽,然后是布料翻动的窸窸窣窣声。尔后有个女声问:“是温小白先生么?”

  温小白心道名字叫的对,先生可算不上。想来是汝阳王妃介绍的时候故意给他翻了辈分。分辩又不值得浪费功夫,只好梗着脖子答说:“是,敢问公主现在感觉如何?”

  “先生难道不清楚吗,无名之毒哪是那么好捱的。”伽罗公主声音干涩难辨,像在砂土里滚过一般。“近日我经常辗转反侧,偶尔入睡也是饱受噩梦折磨。先生刚才可听到了什么?”

  “……听到了。”温小白小心翼翼的问:“公主的噩梦,是从中毒那一日开始的。所以经常梦回到那个片刻中去?”

  伽罗公主沉默了片刻,尔后似乎下了很大决心道:“烦请先生看看我的脸。”

  温小白刚“呃”了一声,还没等回答。密室门竟然从里面徐徐打开了,他躲闪不及,从门缝里瞥到对面的一双眼睛。不由如遭雷击,心脏险些从嗓子眼蹦出来。

  那双眼睛苍老且干瘪,四周布满皱纹。即使不加以对比,也知道那是五六十岁的老妇人才有的面貌。怪不得她声音沙哑难闻,全然不似妙龄少女。他原来以为是毒发摧毁声带的缘故,现在想来,不但一分未毁,甚至太过真实了些。

  因为人衰老后就会自然如此,或聋或哑,面目憔悴。这也可以解释伽罗为何中了毒还能挺过如此之久。她中的不是什么鹤顶红砒霜类的索命毒药,而是杀人于无形的慢性毒。会让人极速衰老但不至于猝死。自古以来生老病死都是无法逆转的自然规律,大夫自然也束手无策。医治有难度,拖着却又不至于立刻死。症状又不能见光,为了保守秘密要掩人耳目。再加上地下昏暗无光,人活在其中容易变的浑浑噩噩。无疑是给她的衰老雪上加霜。

  “公主殿下别太激动。”温小白靠在门口,拍了两下胸脯后才发现激动的好像是自己。“总之先冷静下,我也、我也冷静下。这毒的来历我大致知道一点,如果殿下愿意听,我可以、可以讲讲。”

  那边伽罗极不易察觉的“嗯”了一声,语调上扬似在反问。几分讶异的情绪已在心中落地生根。饶是她这一半月里全然死马当活马医,有道行的能人异士宫里也寻了多半。那些人顶多是看一眼她的面貌就心生诧异,尔后侃侃而谈些药石理论,要么便开出如同不存在的种种灵药作为引子。与其说诚心医治,说是为自己开脱还差不多。

  林林总总,能谈的上她所中之毒的堪称寥寥。即使是那个被太妃尊为天外来客的阿陵,见她也只是干瞪了几下眼睛。尽管尔后药粒如雪片般的送进密室里,也全然是徒劳无功。

  眼下里温小白纵然不提如何解毒,却一口提出知道毒的来历。多少令她感到惊讶。再加上慌乱拍胸的反应不像假装,料想对方应该不是仓促编了谎来骗她。稍微思索片刻后,她便轻声说:“想来我这样子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横竖是熬命罢了。先生若知道这毒的来历,请尽管说给我听。我也能死的明白些。”

  二人就此隔着密室的一道门攀谈起来。温小白不知那边的情况如何,想来伽罗既然能下床移动,应该还未衰老到风烛残年之时,尚有精力和他交流。也就不管什么开场白客套,把脑海里残存的那点记忆全数挤出来。

  “殿下听过‘长生’没有?”

  “是长生不老的意思么?”伽罗公主道:“秦王扫荡六合,为求不死灵药,命徐福携三千童男女寻找仙山。传说中那药分两味,一味保长生,另一味保不老。两者都服下才能达到所谓的永生不死。可惜最后也没有求得。这故事我从史书野记中见过。”

  “殿下见闻甚广,可惜我说的不是这段。”温小白汗颜:“我说的长生也不是仙丹,而是一种毒。和它相对的是另一种,名字很好记,叫短生。”

  伽罗公主嗬嗬笑了一声:“居然有这样的事情,长生和短生。是谁取的这名字?”

  “即兴而取,史不可考。殿下听我说就是了。长生是僵滞之毒,服下后据说令容貌恒久,但作用只限于肌表。所以内脏会照常衰退。日久天长后,服毒者虽外貌如常。但是面目僵硬,失去血色。而脉搏越跳越慢,陷入静止。不过这毒也有另外一个用处,就是为死去的人维持容颜,因为死者没有呼吸脉搏可言。只要临死前服下,毒性游走于血脉四肢,登时便能发挥作用,死后也宛如长生。为此很多名流权贵愿意一掷千金,争相赶在临死前服下。连它是毒都顾不得了。”

  温小白说着顿了顿:“这两味毒都流传世间甚久,不过长生的配方亡于初唐年间。相传马嵬坡之乱时,情况危急,唐玄宗面对贵妃不忍杀之。这时有方士献上长生及其配方,道是此药可令人假死。直至贵妃服后薨逝,玄宗才意识到这是奸臣设下的骗局。没有假死,没有复生。只是令尸体不腐,营造活着的假象而已。玄宗暴怒下毁掉了长生配方,该毒遂失落于世间,再没有其下落。”

  “这和我中的毒又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它是短生的解药。”温小白鼓起勇气说:“短生就是殿下中的毒。会让人感觉时光飞逝,痛苦不安。服下后内脏器官都日益衰竭,容貌也老去。活一天宛如一年,虽然肉眼难辨其变化,只消半个月就会老去二十余岁。让人在短时间内蜕化成老翁老妪,最后像寿命耗尽那样逐渐老死。这症状药石反而不可医,只有长生身为毒物却例外。”

  伽罗公主愣了一愣:“前一种毒,是后一种的解药。你是说这二者可以毒攻毒?”

  “也不全对,这二者的关系应该是水与火,只存在单向的克制关系。先服短生,后服长生,可解毒。若服了长生再服短生,会刹那间躯体俱灭,化为血水都不存在的状态。长生本身无解,否则玄宗也不至于无计可施。殿下知道褒姒吗?”

  伽罗公主道:“烽火戏诸侯里的美人?”

  “正是,传说中褒姒因为太过貌美而不喜欢笑,惹周幽王点燃烽火台犯下大错。后犬戎来袭,周国覆灭。褒姒为犬戎所得,众头领聚于大殿,议论如何处置她。恰巧当时两种毒作为战利品被献于首领,听俘虏的内官说完其来历后,大殿里顷刻议论纷纷。有人道既然褒姒貌美却不详,应该用长生毒死她,把她做成标本挂在城墙供众人欣赏。有人道既然她凭借皮相而殃一国之君,就该用短生折磨她,让她在衰老的折磨中嚎叫着死去。双方争的不可开交。”

  伽罗公主忽的打了个寒噤,只觉得无穷无尽的冷意袭来:“后来呢?褒姒服了哪一种?”

  温小白摇了摇头,又发觉伽罗并不能看见。于是凑近门缝,忐忑的说:“每一种。”

  “双方争执不下,两个头领便各置一壶毒酒来到褒姒面前。这个道用长生,那个说用短生,意见不能统一。后来竟动起手来,也不在乎褒姒是死是活。将两壶毒酒都灌进她喉咙里。史官知道服用那毒是什么后果,惊悸之下晕了下去。后来,有关褒姒的记载便戛然而止。”

  伽罗公主方沉默下来,知道遇到了无解的谜题。如果褒姒是先喝了掺有长生的酒,再喝短生。则可能已经形神俱灭,血肉化为史记中的一滩飞灰。而如果恰巧先喝了短生,就要可能是另一种下场——但无论如何,那个祸国殃民的妖后早就湮灭在历史中,即使侥幸存活下来,也无法告诉他们任何答案了。

  她盯着自己布满皱痕的手,上面横纵的纹路如同镶嵌出的沟壑,一道道触目惊心。瞧起来比宫中最老的宫女还要难看几分。干净雪白的指甲已成鳞甲般的硬片,观之甚至有些作呕。一股悲凉之意便从心底蔓延而出,将浑身徐徐染遍。最后干脆泣不成声起来:

  “既然长生是唯一的解药,配方已经失落于玄宗手中。那我的病,是不是等同没救了?”

  “殿下莫哭。”温小白慌忙起身,七手八脚的想将门推开。地道之中传音甚远,倘若这哭声给外面的人听到了,还不知道惹出怎样的风波。无奈那门甚重,开启似乎不得要领。只得徒然拿手拍着门板道:“不是没救,有救有救。殿下先莫急,我可以找到长生。只要——”

  密室那边的啜泣声戛然而止,传来伽罗半信半疑的声音:“只要什么?”

  “只要殿下相信我。”温小白说着说着,正摸索的手指居然卡在门缝里,险些疼的叫出声来。“还有,嗷!告诉我那天戏台子下发生的事情,殿下究竟遇见了谁,说了什么话……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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