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饶山姚山各自分砖
那武四哈哈笑过一阵,便自以为占了上风。且平时又在这条街上横行霸道惯了,纵是本地商户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这些外地来的猪崽哪有不瑟瑟发抖的。纵有一两个强行嘴硬着分辨,待他吩咐几个喽啰过来一捆,过后扔猪圈里几日,也没有不服服帖帖、认命了事的。因此这时瞧着温小白等人赫然已若囊中之物,那是再没有跑脱的道理。正欲再追加恐吓一番,岂料背后也有人学着他的样子笑了两声,用极长极尴尬的语调道:“哈—哈—哈—哈,好大的口气。”
那武四翻了个白眼,捻了捻嘴边两撇胡子。见是温小白在尬笑,不由没好气呵斥道:“你懂个屁?出去这条街上打听打听,武氏门下一百多号的讨债人里,谁不给我武四几分面子?排面有了,口气自然大些。你又是什么东西!一个欠债鬼,也敢跟老子这么说话?”
温小白“哦”了声,拍了拍脑袋,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误会误会,我怎么敢笑武四哥呢。我笑的是这镇上与时俱进,连敲诈起步价都水涨船高。陈前辈三年前来这,起手只欠了武氏十一两白银。如今我们三个刚一进镇上,就欠了一千多两。足足膨胀了百十倍啊,究竟是我们不会算数了,还是武氏的棺材板压不住了?”
“你敢污蔑武氏祖宗?”武四的脸白了白,一抻脖子就要喊人进来。怎料门闫插的严严实实,窗边还趴着个神色小心的孔眠真,正把窗户的插销也合严了。见状露出个慌张的表情:“我不是,我没有,我也不想这么干!但是古语有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小人长戚戚……你们这样忒过分了点儒门是不会允许的!”
那武四还欲开口,忽然后脖颈咯噔一声,紧接着白眼一翻,整个人软绵绵就要倒下去。温小白嘶嘶有声的揉了揉右手,蹲在地上匪夷所思的看了看武四脖子上的红印:“江兄我这横空手劈刀出的对不对啊,是正宗的峨眉手法不?”
江揽枫小跑两步溜过来,对温小白的手法品头论足的点评几句。因看武四嘴还张着,一鼓一鼓似要说些什么。于是把手里的萝卜干全数塞进对方嘴里,又蹲在墙角寻了条麻绳捆人。全然不顾陈明月在一边跳脚“哎呀你们绑人干什么这下麻烦可大了!”三人捆好了武四,又用石头剪子布商议是连夜跑路还是先去武氏大闹一场好,最后两两平局,只好等人醒过来再做定夺。
陈明月自以为闯下大祸,自己知情不报赫然也成了共犯。于是胆战心惊,生意也不敢做了,只蹲在门槛前为几人望风。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后,武四才悠悠醒转。一看把自己打晕的三人犹在,且面不慌心不乱,正各自喝着茶剪指甲望屋顶,且完全没有外逃的意思。方知碰见了有武艺的外乡客,便犹自嘴硬着分辩道:“我劝你们别太狂妄,这外面可都是武氏的打手。即便逃到街那边去,到了雷氏的地盘也是换汤不换药。这会子绑了我,我看你们能逃到哪儿去!”
如此忐忑的说完,半天不见回应。忽听耳边“噌”地一声,似是利刃出鞘的声音。武四心里毛了毛,抬头就见江揽枫正不慌不忙的持剑切一条手把宽的当归,声音咔嚓咔嚓如寒光破冰。心里不由畏惧了几分,只好挣扎着把眼珠挪了个方向。“就算你们几人债务可作商议。可老陈欠武氏的银子,那是有账簿为证的,实打实的。钱还不完,他别想出蓬莱镇……”
言罢又听“嗡”地一声,只见左边温小白拿指甲掸了几下佩剑,冷如镜水的剑面隐约响起刀戈齐鸣之声。连药柜上放的茶杯都跟着震动起来。武四的寒毛早已竖的不能再竖,还欲垂死挣扎几句。抬眼又见孔眠真捧着本书在那里左顾右盼,瞧着脾气倒像是好相与的。于是自以为找到了突破口,敦着屁股要往孔眠真的方向挪:“这位小兄弟,蓬莱镇龙盘虎踞。可不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话音未落他两颊鼓了鼓,竟是整个人滚在地上抖了起来。一颤一颤如被雷击过,碍于绳子捆着不得脱身,又如蚯蚓般粗胖可笑。恍惚中只听头顶有人呵斥:“我说孔兄你不要乱用那什么功!他这个样子乍一抖,我们还以为他羊癫疯犯了!”
后面接着孔眠真惊慌失措的声音:“我也没想到啊,就是读到龚自珍的诗,我劝天公重抖擞那一句……不知道怎么他就抖起来了。”
足足过了一刻钟,武四才从痉挛中回过神来。一见温小白等人就求饶起来:“壮士饶命!我武四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几位。是我有眼无珠了,求几位高抬贵手饶过我这一回,来世定当做牛做马……”
江揽枫掏着耳朵道:“说的什么,我听不清楚。我们欠你多少两银子来着?”
“一两也不欠,一两也不欠!”武四摇头如筛面。“那债务都是我虚构的,马槽后面也没刻字。因为我看几位穿着体面,像大户人家的子弟。这样的猪崽来了镇上,照例是要多宰些钱的。所以就开了海口……诸位一两都不欠我的,是我昏了头了!”
“这样还像话。”江揽枫满意的点点头,又把下巴朝陈明月点了点。“那陈前辈的债呢?”
武四面露难色:“老陈的债有点难说。按理说几位刚来镇上,即便欠了钱没上报也好商量。可老陈的债务是早年欠下的,数目早上报了武氏本家。总账上那一笔可不由我说了算,我只负责收债啊几位好汉。”
“总账在哪儿?”温小白捏着下巴道:“照你这么说,要是把总账毁了。这镇上猪崽欠的账就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武四眼睛一瞪:“使不得使不得!那总账里记载着武氏名下几百口猪崽和镇上商户的债务,平日里放在本家的山庄里严加看管,旁人轻易近身不得。即便是讨债人也没摸到过。何况武威山庄里看守森严,武艺高强者入流,可不如镇里看管这么松散。我劝众位壮士还是别飞蛾扑火了,别……咳咳咳咳。”
“也就是说,总账放在武威山庄里了。”温小白善解人意的拍了拍他肩膀道:“谢谢武四哥提醒。请问那山庄怎么走?”
“山脚下雷霆山庄向西十里处。”武四强撑着吐血的冲动,勉强道:“我还是劝诸位别以身涉险,趁早离开此地为妙。我可以装什么都没看到。”
“雷霆山庄?”温小白喃喃复述了几遍,忽然想起临出门前师兄提起的一段奇闻,连带着师妹半途夭折的婚事。地名倒是惊人的重合。不由着实起了身汗毛:“他们庄主不会姓雷吧?”
“当然姓雷了。”陈明月在门槛上发着抖道:“雷霆山庄就是那雷氏的大本营。老庄主是雷氏族长,如何不姓雷?”
温小白便更加悚然:“庄主不会还有个儿子意外身亡,还是被雷劈死的吧?”
陈明月还没回答,武四倒是点头如捣蒜。“正有此事。那死鬼雷如孝平时指挥族人作威作福,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混蛋。他儿子雷易鸣也是小混蛋。外面都说雷家是糟了报应,自己姓雷却被雷劈。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不认一家人。真是笑死个人,哈哈哈哈——”
刚笑出一声,只见几人齐刷刷瞪着他,大有再削他一顿的意思。武四只好收了声,哈巴着点头道:“总之就是这个意思。本来那雷家破落户一门,听说还想和武林素有口碑的门派联姻。结果婚没议成,儿子被雷劈死了。听说那雷老头犹自不死心,还想让二儿子再续婚约。真是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说完犹自往地上呸呸几声。江揽枫“哇”了声道:“武氏都这个德行,估计雷家也好不到哪儿去。江湖上哪个门派这么有眼无珠,还敢把女弟子嫁到这儿来?”
温小白还未开口,只见武四谄媚着扭道:“据说是个小门派,叫什么……姚山派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