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绣球不抛鼻血作刀
“武氏的风头有什么好煞的,不就是他家的胖女儿抛绣球吗?”江揽枫似是听到了笑话,打鼻孔里嗤了声。“先不说风头不风头,但看那副身形往花台上一站,人不就都吓跑了?”
“哎呀,不是这么回事!”云甄甄跺了跺脚,急的兰花指都要翘出来:“我听说,那武氏为了博人眼球,年年都在人流稠密的地方撒米撒钱,为了把人吸引过去。虽然名为抛绣球招亲,但武春花只坐在纱帘后面不露面。绣球也是婢女代抛,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美人在侧呢。所以每年都能骗去不少人。今年雷如孝痛下决心,要跟武氏打擂台。准备了多一倍的铜钱和米面,又怕外人嘲笑他次子至今未婚配。那是拉住我一顿语重心长的倾诉,要我务必出席,哪怕是顶个名头也好。他替雷家上上下下九十七口先谢过我了。”
“云公子你务必冷静啊。”孔眠真汗颜:“无论是雷氏还是武氏,都是一样鱼肉乡民的恶霸。本质上没有好坏之分的。你选择帮他们,就是与百姓对立啊。”
“你懂什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云甄甄斜他一眼。自顾自说道:“武氏不仁,非要强迫本公子入赘,娶个丑女为妻。这还不够恶的?此刻帮了雷氏就等于踩踏武氏,只要能让武氏不痛快,本公子乐见其成。”
“那……倘若我们一时不小心被武氏的人看到怎么办?外面的追捕令还在呢,万一再被武氏知道了我们的两重身份。武庄主气不过,来雷霆山庄要人。咱们的处境可就艰难了。”孔眠真想了想便摇头,直言不去。
“儒门的人呆脑子?雷氏武氏那是什么,死对头啊。他敢贸然上门来要人?”云甄甄叉腰道:“再说就算被看到,也是武氏的人讨个没脸。他们强人所难在先,断然不敢把这件事拿出去宣扬,否则怎么说,被他们逼婚不成的贵客逃到了雷家,隐姓埋名成了二少爷的未婚妻?哼!”
这一套表现的行云流水,只看得江揽枫连连点头。“看来云大公子深谙自己的定位,在假扮女子的同时日益进取,已经无形中将自己同化成了女性本身,简直就是姑娘本娘。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啊,妙哉妙哉。”
“那去还是不去,温兄说句公道话啊。”孔眠真小心地观察着二人斗嘴,时刻准备着上去拉架。眼睛都快不够用了。“要不咱们举手表决?”
只听温小白斩钉截铁道:“去,当然要去。最好趁机挑乱子,否则以你我的效率,找到那本总账就得猴年马月去了。还救什么人?”
“可就算趁机捣乱,这两个庄主也不见得把账本带在身上出行啊,我们怎么偷?”孔眠真甚为疑惑。“何况会上人多手杂,雷武两山庄肯定守卫颇多,怕是难以接近啊。”
“要不怎么说儒门的人呆呢,偷算什么本事。你又不是专职干飞贼的,想办法叫他们心甘情愿把账本交出来啊。”云甄甄难得显摆了一回谋略,得意洋洋道:“再不济,我们绑了那武春花。以人质相威胁,那老东西就这一个独女,还能大义灭亲不成?上次在武威山庄那是行动不便,周围都是看守,即便迷倒人也运不出去。这次就在集会上,周围都是些百姓看客,只消趁人不注意就……”
如此指手画脚的计划了一番,众人也就紧锣密鼓商议起来。先通知陈明月,私下里配制强力麻药几幅,浑身无力散几枚。江揽枫看了还嫌不够,添上许多诸如浑身痒痒粉,登时拉稀丸等莫名其妙的药物,并一力保证陈明月医术高超,以上几味药皆能如愿配出。接下来便暗暗等待,直至割友会举行。
一晃到了八月初八,山庄外果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热闹的阵势如过年一般。蓬莱镇主街口搭了两座四五尺的高台,左边为雷氏,右边是武氏。两边皆以红绸铺地鲜花为毯,五谷杂粮洒地。又杀猪杀鹅,好不热闹。两方人马相见虽格外眼红,然而并不敢在吉日动刀兵,只得憋了口气各自吹吹打打。加上周围百姓人来人往,竟也是奇景一桩。
几人在街旁乔装蹲了半日,这才看出高台不是给人歇息用的。两边自有竹竿软绸搭建的凉棚,既避风又视野开阔。此时早预备了桌椅茶水果点等物,另有若干个小厮洒扫伺候。以供两家人休息之用。又蹲至日落黄昏时分,才瞥见一辆青帷马车悠悠从武威山庄的方向驶来。掀轿帘时里面露出一只莲藕似的白胖手臂,应当是武春花无疑了。
那武春花慢悠悠下了车,周围婢女打伞的打伞,抬软凳的抬软凳,一路簇拥着她往武氏的凉棚去了。不多时又缓缓驶来辆灰色马车,下来个满脸髯须的中年人,体型略胖面相奸猾。应当是武庄主本人,也脚下生风的往凉棚里去了。
当是时,江揽枫往明月药堂去取药,云甄甄碍于温如莺的假身份,只得躲在凉棚里嗑瓜子喝茶解闷。又因那雷家的傻儿子雷易书也在场,虽换了身干净衣服,只一味盯着云甄甄流口水。烦的他强拉住孔眠真充幌子,只把那雷易书略过不提。
温小白正站在武氏棚下假装凑热闹,瞧见棚角堆着扫帚簸箕等物。于是捡了把扫帚假装扫地小厮,一路闷头往凉棚方向里面蹭。最后找了个不碍事的角落,恰离那武氏父女十几步远。二人的谈话也尽数传入耳中。
只听那中年男人似是来回踱步,尔后急切切劝道:“我的乖女儿呀,别想那云公子了。山庄的人派出去好些天了,连根鸡毛都找不到。想来人这会儿子早就走了。你还铁了心等什么?外面相貌英俊的男子有的是,为父替你再招个婿不好吗?”
那武春花仍是懒洋洋地,抱着盆水果,正拿指甲剥着葡萄往嘴里送。“可人家还是放不下云公子,今年不想抛绣球招亲。”
中年男子听了更急,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抛怎么行,你也不是二八年华的小孩儿了。为父的最大心愿就是为你寻门好姻缘,亲眼看你出嫁。你要气死你父不成?”
武春花仍是刷刷的剥着葡萄,流水般往口中送。半晌才衔着汁水含糊不清道:“女儿的姻缘就是云公子,为此愿矢志不渝的等他。何况那晚我们都……女儿相信他会回来负责的。”
“都什么呀都,你们是春宵一度了,还是生米煮成熟饭了?傻闺女呀,他迷昏了你只是想趁机逃走。这等浅显的道理还用为父说给你吗!”中年男子恨不得拍大腿,“何况要真的春宵一度了也好,不怕他过河拆桥。为父就是闹到云氏地界,不顾体面了,也得要他们对你负责才是。可眼下不是无事发生吗,傻闺女,别再执迷不悟了。今晚为了这抛绣球,为父卖了十来个猪崽去晋州作劳力,才凑出万把铜钱来。你不去不行呀!”
“哎呀女儿不去!”武春花扭了几下,索性打滚撒泼起来。把果盘一撂就开始哭闹,连桌子上的茶碗之类都乒乒乓乓扫到地上。“什么舔犊之情,什么父女情深。你不是说好只疼女儿一个,把山庄给我当陪嫁的吗?现在就急着把我送出去,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暗地里预备打发了那几房不下蛋的母鸡,再娶几房新小妾,预备着给你生儿子。你再生、你再生,我就一把火烧了你的武威山庄,大家谁都别好过!”
说完犹觉得不解气,又踹了几脚地下的杯碗茶盏。周围的下人见状纷纷缩脖,假装没看见。武春花撒完了气,周围的婢女又一股脑儿凑上去,扫地的扫地,沏茶的沏茶,只如经历惯了一般。那武庄主在女儿处碰了一鼻子灰,甚是没脸。只好扬声道:“武六,武六呢!”
后面有个穿绸衣的小厮一溜烟跑过来,巴巴的行了礼道:“老爷,什么事儿啊?”
“那雷家,今年预备请什么彩头来着?”武庄主拂了拂胡子,指了指对面的高台。“你打听没有?”
“这小人倒不知道……兴许还和去年一样,铜钱十个、红布二尺吧。”小厮挠了挠头,不料立马就招来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谁问这个了,我是问彩头,他们请了哪个梨园班子没有!名角儿呢?”
“这个小的知道,是阳谷县里名噪一时的花魁,叫杜十一娘。”小厮赶紧回答道:“听说胡琴琵琶弹的都是一绝,雷家专程雇了轿马从县里接来的。这会儿就歇在旁边的翠玉轩呢。”
“杜十一娘?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头?”
武庄主刚把眉头一皱,凌空便飞来个茶盏,啪唧在脚边碎开。伴随着武春花尖利的叫喊:“是是是,你没听过。你只听谁家又娶了小老婆,谁家又生了儿子。把女儿扫地出门了!我没你这样的爹!”
这回两人都被骂的灰头土脸,只好往凉棚外走,寻了个清净地方说话。温小白假装划拉尘土,又神不知鬼不觉站到两人背后。听见武庄主抚着胡子道:“你跟我说说,那杜十一娘是怎么回事?”
武六应了声,低声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只听说是县里天香楼新火的花魁。初次演出就技惊四座,天香楼里那是一座难求啊。之前不是有个名妓唤作杜十娘吗,她索性就唤作杜十一娘。道是比杜十娘还多一份才貌。嘿,哪知就火了。听说雷家请她也花了大价钱呢。”
武庄主听见雷家二字,面色便有些不快。冷哼一声道:“请花魁又如何,雷家那傻儿子,不还是年年出来丢人现眼,招人耻笑。博了彩头又有何用?”
小厮听了干跺脚:“今年不一样了,老爷!之前那雷家不是要和江湖门派联姻吗,听闻婚事已经十拿九稳了!那女子已经登门在雷霆山庄住了数日有余,今日也出席了割友会,瞧着是板上钉钉要嫁了。老爷,您也对大小姐的婚事挂点心呀!”
这事不提还好,提起来武庄主便是一脸窘相。“我不挂心?你看春花那样子,是愿意嫁的嘛!天天念着那姓云的小兔崽子,只怕人要还在,就是私奔了她也使得。真是气煞我也!”
小厮见状只好跟着敷衍点头,又听武庄主道:“不说别的,待会儿你留心着雷氏撒钱的动静。通知账房机灵着点儿。他们发十个铜钱,咱们就发十二个。他们十二个,咱们便发十五个。务必让人流多些。我再去劝劝春花,让她上去抛绣球。啊?”
两人又咕叨了几句废话,便各自散开了。温小白见状丢下扫帚,也跟着钻出凉棚。正逢天色将晚,两边高台上都点了明黄花灯,亮晃晃的如白昼一般。两边吹打班子正兀自斗艺,一个个萧管吹的赛山响,花鼓咚咚如地震。只听的人震耳欲聋,毫无美感可言。偶尔有百姓经过,也只敢驻足片刻。尔后就赶紧捂耳离开,一场盛会生生变成了赶年兽的场景。
温小白还没走出几步,正遇上从明月药堂回来的江揽枫。后者提着一大包药粉,碍于不好露脸,只好一路拿袖子遮着。见他连忙凑上来,把药往温小白怀里一塞。“哎呦可累死我了,温兄快帮我拿一会儿!”
无奈那台上笙管如穿脑魔音,直将两人声音都盖了下去。江揽枫连说几句,看温小白一连迷茫神色。只好拉着他往附近人少的地方走。因知道店家宰客,也不敢多作停留。恰巧看有间酒楼边挂了雷氏招牌,里面还算清净。于是站在酒楼门口道:“我刚去明月药堂,结果那边人山人海,差点出不来。他娘的,好像看热闹不要钱似的。”
温小白想起刚才小厮所说,顺口道:“不会是凑在翠语轩那里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江揽枫一面说着,一面不明所以地扭头往翠语轩的方向看了看,谁知人接着就猛地一怔,两行鼻血哗哗留下来。“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