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脑壳碰瓷拐卖不值
温小白明知他是犯了美女恐惧症,然而遥遥望去也看不见什么,只瞥到青楼前花灯汹涌,隐约有人影浮动而已。又看不远处就是三碗不过岗的面摊,于是过去讨了碗热汤。端过来给江揽枫灌下去,谁知灌到一半,就见他嘶溜着舌头醒转过来。大喊:“烫,烫!”
温小白颇为无语,先去还了碗。回身仍看到江揽枫呆呆的望着翠语轩方向,像是失神一般。不由大为好奇:“你到底在看什么?那边有人吗?”
“有啊。”江揽枫指着青楼的露台,十分笃定地说:“那里有个女子,穿紫衣戴银饰。手中拿了把团扇,正在倚栏看风景啊。温兄你看不到吗?”
得到了对方的否定回答,江揽枫便捶胸顿足,十分难过的样子。温小白将杜十一娘的事情简要提了提,便指着武氏的高台说:“无妨,反正那是他们请来的花魁。待会儿要在这里登台表演的。你若想细看,只消等着天黑就是了。”
江揽枫面色一喜,直道要回雷氏的凉棚去占个好位置。温小白提起药正要走,忽的一怔。“等等,你先去。我有点事忘了办。”
说完凭空一抛,那沉的要死的油纸包又回到江揽枫怀里。留他不知所措:“哎温兄你先带几幅麻药去防身啊。上等的麻药,可以药倒驴!”
温小白自然不图那点麻药防身,他方才站在街边,正和几个摇着纸扇穿长衫的男子擦肩而过。那几人表面上平淡无奇。十分像家住附近,过来凑热闹的读书人。只是其中一人的面貌他看着颇为眼熟,略想了片刻才回忆起来——这不正是他在鹿城遇到的卖花郎吗?
当初他在农户家里假装同行,让卖花郎一时放下戒心露出了真容。此后无论几经易容,那副虽清俊却略显油腻的长相还是令他印象深刻。后来卖花郎在鹿城吃了亏,自然逃的远远的。不承想如今还在活动,且到了几百里外的蓬莱镇上。温小白不由心生好奇,于是故意走走停停,只装地如散步一般。暗地里留心起几人的去向来。
跟出了半条街,这才看出几人虽是经过,但对沿途景色既不停留,也不做欣赏。反倒如同赶路一般匆匆忙忙。快至翠语轩时几人才寻了家酒楼,要了几个酒菜低头闷吃起来。并不多做言语。
彼时街边正有几个杂耍艺人,表演些喷火、盘蛇之类的活计,路人正看得不亦乐乎。温小白也佯装看热闹,将耳朵凑在临街的酒楼门前。隔了好半天才听见有人扔下酒杯,骂了句娘。“这地方也忒偏远了,光赶路就够累的。要老子说,别说那女人姿色尚可,她就是天仙也值不了这一趟!”
另一个声音嘎嘎笑了两声。“三哥说笑了,那娘们儿可不长得跟天仙一样吗?不信你去那边看,多少人眼巴巴等着呢。能弄到手绝对不亏!”
又有人叩了叩桌子,谨慎的说:“小点声,免得给人听到。这趟我本就不愿意来,即便得手那也不光彩。我说老四,咱们本来是做良家生意的,什么时候倒卖开青楼女人了?这不是自毁声誉吗?”
那公鸭嗓笑的更欢了,嘎嘎声一时响个不停。“声誉?二哥。咱们都是采花贼了,还有啥声誉可言?再说青楼女子本来就是货,拐来倒个二道手,又有什么过分的。不比良家女子赚的多?再说这次又不是我提议的,你有不满,找大哥去。”
被称三哥的男子顿了顿,只听席上有人搁下筷子。半晌,有个沙哑的声音传过来:“行了,有利可图就是赚。那杜十一娘平日足不出户,天香楼把人看的跟围栏里的鸭子似的。要不是这里开乡会,还真无缝可插。老三,你也少些陈腐念头。卖良家女子也是卖,卖青楼女子也是卖。有什么差别?你们各自先吃饱了,呆会儿等那十一娘下了台就动手。”
最后那声音赫然是卖花郎无疑。温小白心知几人是要朝着新来的花魁下手,正好旁边小二端着一盆滚热的汤经过。他心下有了主意,也不管那小二作何反应,走过去便笑眯眯的接过汤盆。口中喊着“借过,借过!”,而后手不经意的一歪,将那半盆汤都洒在卖花郎的胳膊上。
这下如同捅了马蜂窝,连同卖花郎在内的四人都站起来,瞪着温小白如待宰的鸡一般。“你怎么回事?混账东西活腻了不成?敢把汤往人身上倒!”
温小白自然低头装不知所措,极力赔着不是。几人却愈发理论起来,一个个撸袖子嚷着要打他泄愤。那卖花郎气急败坏的擦了擦袖子,见皮肉被热汤灼的又疼又痒。当下伸手就要打过去,及至瞧见温小白的脸不由一愣:“怎么是你?”
那剩下三人不由愣了愣。见卖花郎脸色由白转绿,竟是难看的要命。沉默片刻后那公鸭嗓问道:“怎么回事,大哥认识这人?”
卖花郎想起温小白所为,只恨得牙根痒痒。又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忍着一口气道:“是,算是认得。”
温小白见他脸色吃瘪,应是怕这几人知晓鹿城发生之事,折了大哥威严。于是讪笑着凑近道:“是,我和大哥是老相识了。就几月前在鹿城……”
卖花郎忽然暴喝道:“你住嘴!”
那三人不知他为何发这么大脾气,一个个都噤了声。温小白却似天不怕地不怕一般,继续自顾自说:“哎呀,不是鹿城,那就是饶山。那什么,他们有个女弟子……”
卖花郎面色铁青,将桌子拍的山响。“我叫你别说了,再说我杀了你信不信!”
温小白只好假装惶恐,频频点头:“不说就不说,大哥何须发这么大脾气。这次泼了汤是小弟不对,只要大哥开口,小弟愿赔……”
那卖花郎唯恐他将鹿城之事抖露出来,巴不得他赶紧滚蛋才好。哪里还要温小白的赔偿,因此不加思索便挥袖道:“不用赔,你快忙你的去吧!”
温小白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不行不行,小弟好不容易和大哥一会。旧情还没叙,哪敢贸然就走呢。而且这几位兄弟小弟也没见过,也想结交一下。如能有幸得几位指点,有所进益的话,就更不虚此行了,所以大哥看是否能……”
“不行!”卖花郎喝道:“叙什么旧,回头我找你便是了。我这几个兄弟都文墨不通,结交什么结交!”
那三人遂盯着温小白沉默了片刻,都好奇他为何能引起卖花郎震怒。良久后公鸭嗓开口道:“大哥,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怎么说话文绉绉的,我他娘一句也听不懂?”
“四哥问得好,小弟来自淮阴境内。离这里正有五百里之遥,那里有座鹿城郡,我和大哥就是在那里相识的。当时大哥正在猎艳一位门派女弟子,她的名字叫温……”温小白滔滔不绝的说着,忽地卡了壳。“哎呦你看我这破脑子,怎么就记不得了呢。总之就是这样,小弟想起还有些事情。先去忙了。几位若要找我的话,可以到街西边的明月药堂前找我。”
温小白故意给“明月药堂”几个字下了重音,又意味深长的望了卖花郎一眼。果不其然,对方的反应如咽了苍蝇一般。于是心满意足的溜之夭夭:“几位兄弟有缘再见!”
那四人留在原地面面相觑,好半天才嘀咕了声:“这小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别管他。”
立刻有人附和:“对对对,别管他。吃饱了结账,赶紧去盯点。”
说完便吩咐了小二结账,小二客客气气的走过来道:“四位吃好,饭钱一共是二百三十两。”
这回四人才真正垮了脸色,公鸭嗓指着一桌寥寥几个酒菜道:“这几个菜,你收二百两?疯了吧!”
“没问题啊几位客官,二百三十两。”小二说着还真的掰指头算道:“珍珠丸子二两银子一颗,共三十颗,计六十两。红烧肉一两一块,共计二十两。酒是以杯计费,几位点的小壶玉堂春二两,大概十杯左右,约三十两……”
“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嘛?妈的奸商!”公鸭嗓梗着脖子,就要动起手来掀桌。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酒楼四周“呼啦”地站起几个彪悍大汉,团团将几人围住。竟是不打算让他们轻易离开。
当是时,除了公鸭嗓外,那唤作老二、老三的也相继变了脸色。正欲找卖花郎商量个对策,转眼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草,大哥呢?”
卖花郎自然不是为了逃单,也全然不知自己三个兄弟在酒楼被围。只因他气急败坏,看温小白遁走了,唯恐温小白日后再将鹿城之事提起,有损自己在同行间的名声。遂恨的牙根痒痒。想起自己自中了温小白奸计被误卖青楼后,堪堪从鹿城逃出。又悄摸潜伏了一段时间,才敢出去继续猎艳。唯恐被别人知道了这桩丑事笑话自己。卖惯人口的一朝竟然被人倒卖,岂不是笑掉大牙?饶是如此,此事还是被几个别有用心的采花贼翻出,大肆嘲笑了一番。如今好不容易等风波过去,纠结起几个同伴继续作业。哪能被温小白搅了局,毁了自己的威信?
故此考虑着,卖花郎便一心要让温小白闭嘴。为此不惜暂时抛下那三人,一路远远的跟了过来。还未走到明月药堂,就见温小白回过头来盯着他看,直盯的他阴森森心里发毛。只好恶言道:“妈的,你到底想干嘛?想等老子找你算账吗!”
温小白赶紧高举双手,“哎,我劝大哥不要轻易动手。你们初来乍到,不知道这里有地头蛇一说。那雇花魁来这儿演出的金主,你们总有所耳闻吧。雷霆山庄的雷氏,正是小弟如今的靠山。小弟背靠大树好乘凉,大哥要在此地动手的话,可得好好思量思量。”
卖花郎一顿,果然看到路过的行人面露异色。似是对雷氏躲之不及,纷纷扭头比兔子走的还快。心下不由犹豫了几分,瓮声道:“那你想怎么样?为鹿城那点破事老子折损了颜面,到现在还挽不回来呢。你还敢提了又提,当真不怕我们几个宰了你解气?”
“不敢不敢,小弟之所以厚脸皮。是知道大哥有正事要忙,没空理会我这小蚂蚁。毕竟杜十一娘的名头摆在那里,几个兄弟急着拐了她去卖钱,哪有空杀我啊。何况采花贼又不是强盗,卖人上有经验,宰人怕是差了些。”温小白悠悠的说着,待看到卖花郎流露出极为不耐烦的神情时,才不慌不忙地拍了拍他。
“当然了,小弟也没有存心刁难的意思。这样吧,只消大哥帮我个忙。我保证从此当起那锯嘴的葫芦,鹿城的事提也不提。并且以后无论在何处见了大哥,都会如过街老鼠,扭头就跑。绝不惊扰大哥的采花事业。怎么样?”
卖花郎想了想,见他不像说谎的样子。于是怀疑的问:“那老子要是不答应呢?”
“不答应的话,那小弟也没什么办法。”温小白沉思道:“那就只好和那几位二哥三弟聊聊,讲些大哥在鹿城的英勇事迹。譬如担忧失足女子生活,为体验青楼质量,竟亲身卖入里面为奴的那段……”
“好好好。”那卖花郎早被温小白烦的不行,一张口便答应了。只愿他从此闭嘴,两人再无瓜葛才好。“什么忙你说。只是记住,办完这件事你我便两清了。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你再敢来无故找事,我先打碎你的脑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