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放鸽不雅争钱亦傻
温小白专等着他点头,此时笑里竟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其实也不难,请前辈帮我拐个人出来。”
卖花郎听他这样说,一时不由提高了警惕。“谁?你小子别又说要十一娘,专抢我们生意不成?”
“当然不是,小弟要花魁干什么。”温小白连忙摆摆手:“我说的,是武威山庄庄主的独生女,名叫武春花。此刻就在那边凉棚里听曲看戏呢,人也十分好认,最胖的那个就是她。只要大哥把她带出来,迷晕。剩下的事情自有专人料理,连根手指头都不用您动。”
“娘的,胖女人?”卖花郎嘀咕了几声:“那我且先想想,毕竟十一娘那桩生意要紧。买家催的狠,只能趁今晚下手。等我绑了她来,再忙你那桩。”
“这倒是不必,这里的乡会是天黑开始,至凌晨方散。此时那花魁还没登台演出呢,等下台时早是半夜时分了。大哥执意要蹲,岂不是白等?不如忙完了我这桩,想来时间还有富裕的。再带几个兄弟去也不迟。”
卖花郎只好点头妥协。“那也好,你说在哪儿动手吧?”
温小白视线晃了晃,随手指了条人迹冷清的巷子。“就在那儿吧,待会儿我想个办法将人引出来。以暗号为信,至于暗号……就说‘天都黑了’吧。”
卖花郎满口答应下来,又想起自己出来地匆忙,未跟同伴说一声。忽见温小白一拍脑门道:“对了,此地多奸商还经常宰客。有时会暗中蓄养打手,顾客拿不出钱来往往要吃苦头。大哥赶紧回去看看吧!”
卖花郎脸色一白,转身便走。至于如何在酒楼门前找到人,又见三人皆被揍得鼻青脸肿,还被掳去了钱袋,如何气了个仰倒,指着酒楼牌匾骂了半日。此中略去不提。
这边温小白得了卖花郎首肯,自然先去雷氏凉棚里与众人汇合。略去采花贼这一桩不提,只说遇见了从前旧友。对方愿意帮忙将武春花迷倒,只是需要个由头将人引出去。云甄甄便一咬牙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去便是了。只是你们须得把握好了时机,万一那肥婆趁机轻薄于我……”
三人皆摇头:“不会不会,保证不会!”
“那就好。”云甄甄边说着边拂了拂衣袖,尔后站起来温声对下人说:“我出去透透气,待会儿就回来。”身姿婀娜的连几个婢女都吞了吞口水。
这边人离了雷氏的棚子,立刻就摘掉斗篷,掀开面纱。从容的在武氏的凉棚前转了几圈。那武春花正嫌请的梨园班子不好,唱曲的声音像断气。气的把果核乱扔呢。蓦地一个婢女凑过头来:“小姐,您瞧那下面的人。是不是云公子呀?”
武春花吃了一惊,忙丢了果核往下瞧。那人可不是日思夜想的云公子么。当下曲儿也不听了,果子也不吃了。就要从凉台上跳下去,被婢女慌忙拉住了。又一路呼天抢地的从凉棚里冲出去,临走前还不忘吩咐下人:“你们都不许跟来,别吓着我的云公子!”
再看云甄甄,已经身形一闪汇进了人群中。武春花寻人心切,也跟着左挤又挤,险些窒息在里头。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刚开口骂出“你们这些蠢猪……”声音就被淹没在刺耳的萧管弦乐里。
好不容易踉踉跄跄挤出了人群,鞋子还掉了一只。武春花只顾寻找云甄甄的背影,哪里顾得了这些。忽的瞥见有个熟悉的身影钻进巷子,当下也跟着小跑进去。急切的喊:“云公子,等等我呀!”
那身影顿了顿,似是有所踌躇。武春花以为他心意动摇,遂上声不接下气道:“我知道是爹爹做得不对。为了把你留住,才派了许多看守过去,还不让你和两个侍女见面。不承想吓到了你,这都是他的错!可人家是真心喜欢你的,你就不能、不能再信人家一次么!”
说着只见云甄甄转过身来,竟是一脸不忍。“我都知道,春花姑娘。曾经我也心仪于你,可是令尊的所作所为我实在无法承受,这才选择远走。你我注定不能走到一起的。天都黑了,请你回去吧!”
空气寂静了几个刹那,无人出现。
云甄甄脸色僵了僵,武春花趁机又凑过来几步。吓的他连连后退道:“你,你别过来!天都黑了,我怕我吓到你!”
说完仍是毫无动静。武春花怔怔地看着他,疑惑的问:“你怎么了云公子?人家怎么会怕你呢,你有事可以和春花商量啊。我们也可以私奔,找个没人的地方去隐居。名和利人家都可以不在乎的!”
云甄甄望着她浮肿的面颊,喉咙一哽,声音便带了哭腔:“我也想,可春花姑娘,我不能耽误你的青春。况且,天都黑了。你能不能别再摸我的手了?”
武春花捉着云甄甄的手,刚要回答。冷不防面前拍来一股药粉,眼皮稍颤了颤就昏迷过去,倒在地上人事不知。接着就见江揽枫骂骂咧咧从墙上跳下来:“温兄你那是什么朋友,靠谱吗?放鸽子真是一绝啊。这要不是陈前辈给了麻药,这会儿咱们都给武氏带回去当男宠了!”
温小白情知卖花郎失约,定是奔着杜十一娘去了,未将这桩事放在眼里。又听巷子里传来擦擦的脚步声,是流着涎水的雷易书。想来是一路跟着云甄甄,见状就要奔过去搂他。“温姑娘,请问我能不能和你共赴巫山云雨。做点,做点风花雪月的事情。嘿嘿……”
话没说完也挨了一股药粉,躺在地上死猪般酣睡起来。江揽枫喜上眉梢,将那两人拖到一起。“这回齐了,雷武两家的软肋都在我们手里,不怕他们不松口。眠真快去管陈前辈借绳子,温兄把剩下的药包拿好,咱们寻个稳妥地方藏身……温兄,温兄?”
只见温小白早已不知所踪,外面倒是人声鼎沸起来,少顷后空中一连嗵嗵几声,燃起数支炽烈烟花来,都是五颜六色、样式华美如水晶。不知是谁喊了声“街口放钱啦!”所有人都争着朝镇外涌去,一时叫骂声、争执声、寻人声同时响起,好不热闹。江揽枫挠了挠头,道了句怪哉。
“奇怪,温兄也去抢钱了?”
温小白自然没有随人群往外走,而是趁着众人都去高台下捡铜钱时,朝着反方向走过去。一直踱步到了翠语轩楼下,只见楼内楼外都是冷清清的,看客都去了街口看热闹,剩下能走动的也都一拥去抢铜钱了。二楼却是灯火通明,想来那杜十一娘还在。他深吸口了气,便朝楼梯走过去。
这一上才知不好,楼梯上竟歪歪扭扭的躺了几个人。瞧容貌装扮,赫然就是卖花郎的几个同伴,脸上都青紫斑驳的如同被人揍过。不清楚是刚才的酒楼所为还是另有其人。此刻一个个翻着白眼,口中只剩了出的气,没了进的气。他心中惊讶,再往上走。便听珠帘里传来“噗通”一声,有人沙哑的吼道“你这……”尔后话断在半截,便不做声了。
随后珠帘一开,温小白躲闪不及,有个身影横着飞出来,险些把他砸扁。待定睛一看,赫然是卖花郎本人。此时嘴里不断地往外涌着血沫,应是被打断了牙齿。见是他,只屏息指了指帘子里面。示意他别去,就梗着脖子不做声了。
温小白正兀自愣着,不知要不要进去。忽听帘子内有人娇声道:“是温公子么?快请进吧。”
他只觉那声音清澈如冰晶,兼又软绵入骨。更惊奇那女子竟叫出了他的名讳,心下犹豫了半分,还是鼓起勇气掀开珠帘走了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抹紫色,形容和江揽枫描述的分毫不差。
——只见那女子明眸皓齿,鬓发密的如雪堆一般。鸦青色叠于层层明紫之上,再配上叮叮当当的银饰,竟是丝毫不乱。气质说不出的轻逸空灵,直叫人看的心中一惊。手中倒是没拿团扇,握了把琵琶正自顾自擦着。漆面上沾了点稀薄的血迹,应该是打卖花郎时留下的。
一想到这美人竟以琵琶为武器,愣生生打断了壮汉的一排牙齿。温小白不禁打了个寒噤,暗自盘算开脱之法。首先要让这美人明白他不是采花贼,也不是来采花的。
“温公子不必苦恼开脱,奴家知道你与他们不是一伙的。”
那十一娘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开口便打断他的计划。温小白正暗自惊讶,又听她朱唇轻启,缓缓张开贝齿道:
“何况奴家等你已久了,易公子。”
那女子提到“易公子”,温小白瞳孔便狠狠一缩。随后头疼起来,心道是不是又是孟姜之流的货色,来找茬的?怎么都跟他的前世过不去?
因就这事反反复复吃了几次亏,燃犀香也熏了,徐容容的吓也挨了,那叫阿陵的疯婆子追也追了,此时又冒出来个杜十一娘。开口就称他的真名,不得不令人防备。况且此人看起来战斗力超群,非前面几个草包所能比。不像能轻易糊弄过去的。再想起外面躺着的那些人,温小白陡然感到一阵牙酸,嘴上仍旧含糊着陪笑道:“我认识姑娘吗?”
“易公子不认识奴家,奴家却认识你。”十一娘抿嘴笑道,手中的琵琶弦都跟着一起抖起来。“你如今可是天界名人,各方焦点。孟姜与嫦娥争相寻你的下落,前者要包庇你,后者要告发你。为此闹的沸沸扬扬,比狗血剧还热闹。”
“姑娘想必也是她们派来的咯?”温小白尬笑着,心里早已把孟姜鄙弃了千百遍。好好的搞什么不好,非要让他转生。引的这些妖蛾子都纷纷出动,一个个把抽出他的魂魄当毕生追求。比蜘蛛精还凶残,他宁愿自己重投一次胎!
十一娘却摇了摇头,轻声拿手指在唇边晃道:“都不是,奴家是她们的上司。奉命来调查此事的。”
“不过易公子也不需怕,既然身为这二人的上峰,我自然不偏袒任何一方。之前擅自下凡的阿陵已经被依法处置,由天界带回了。因奴家听闻她趁机进驻宫廷,干了些很不好的事情。”
岂止是不好,简直惨绝人寰。温小白内心吐槽道,把人推进狮笼的疯婆子,能是一般的疯婆子吗?
饶是如此,他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生怕哪一句话说错,又被裁决为魂魄离体。于是试探着问道:“那姑娘意下如何,觉得鄙人是否需要……呃,回炉再造一下呢?”
大概是他遣词用的太生动,那十一娘“扑哧”笑了出来。“公子别急,奴家且还未下定论呢。不过既然寄凡世身份行事,那便受限于种种规矩。就比如奴家,现在以花魁身份过活。待会儿还要上台演奏,博人一笑。其实非常忙的。”
温小白松了口气,正要让她忙去。就见十一娘抬起雪片似的指甲,拾起琵琶的两个金拨片来。说来也怪,那两枚拨片被她一触,仿佛受了召唤般嗡嗡震动。盘旋着朝他飞来,如同两个金色甲虫般。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十一娘以清冷的声音道:“所以时间有限,先让奴家看看你是如何占据那温小白躯壳,如何与孟姜接洽的吧。”
他眼睁睁看着两只甲虫飞来,接着便是一阵眩晕。脑海中所见被纷纷错位,被扭成花红柳绿的一团。紧接着能回忆起的场景疾速倒退,竟是倒回了一个他从未经历过的时刻。恍惚中只能看到一张两人宽的公案,上面堆杂着许多书本杂物。字迹都简便轻盈,有的他也读不出。只能勉强领略其中的含义。周围的场景倒是有些熟悉,有点像……幽冥司的模样?
他正惊讶于自己为何回忆起幽冥司,手边一碰,从案上掉下本厚厚的日志来。灰色封皮,手感冰凉如石墨。是之前从未见过的材质,上面拿隽秀的字横向写了一排字。
《孟姜工作日志》。
他掀开封皮,眼前登时一阵白光闪过,彻底失去了意识。